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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水木清華(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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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往往會讓人彌覺珍貴。日後,文壇上有那麼多人憑著發表過幾十首詩歌、出版過一西部詩集,從此便一輩子頂上了「著名詩人」的帽子。而在新詩的拓荒期,同樣寫出過幾十首新詩(在聞一多看來又都是最清新脫俗最富於藝術創造性的詩)的梁實秋,卻心甘情願地放棄了這頂桂冠。而今,不管羅列多少詩集,都不會有《荷花池畔》;不管羅列多少詩人,都不會有梁實秋。無論如何,這是一件多少令人抱憾的事。 正是有感於此,我們擬將《荷花池畔》中一首最有代表性的同題詩作移錄在這兒,作為本節的結束。 宇宙底一切,裹在昏茫茫的夜幕裡, 在黑暗底深逮裡氤氳著他底秘密。 人間落伍的我啊,乘大眾睡眠的時候。 獨在荷花池腋下的一座亭裡,運思遊意。 對岸傘形的孤松——被人間逼迫 到藝術家底山水畫裡去的孤松—— 聳入天際;雖在黑暗裡失了他底輪廓, 但也盡夠樹叢頂線的參差錯落。 我底心,檀香似的焚著,越焚越熾了; 我從了理智底指導,覆上了一層木屑—— 心火燒得要爆了,也沒有一個人知道, 只騰冒著濃馥的煙,在空中嫋嫋。 不過是一株樹罷了,可是立在地上, 便伸臂張手的忘形發育了; 不過是一條小溪啊,他自由的奔放, 盡性的在穀峽裡舞躍,垣途上飛跑; 為什麼我的心啊,終久這樣的鬱著, 不能象火球似的烘烘烈烈的燃燒—— 卻只冒著濃馥的煙在空中旋繞? 為什麼又有點燼火,溫著我底心窩? 我底心情底翅,生滿了豐美的翎毛, 看著明媚的浮光啊,我心怎能不動搖? 我要是振翅飛進吳天底穹窿裡去呢, 我怎知道,天上可有樹, 樹上可有我底巢? 她本是無意的觸著我底心扉,—— 象疾馳的飛燕,尾端拂著清冷的水面: 但只這一點的激動,引起了水面上的波圈。 不停的蕩漾,直漾到了無涯的彼岸: 久鬱著的心情都是些深藏的蓓蕾, 要在春裡展放他們底拘扼的肢體; 但是薄情的春啊!瞟了一眼就去了! 撇下仿徨的心靈,流落在悲哀的霧裡。 被她敲開了的心扉,閘不住高潮的春水, 水上泛著些幻想的舟兒,欲歸也無歸處; 舟子匍伏禱祝著海上的明珠啊: 在情流裡給他照出一條享通的航路。 她說她是無意,誤來拂拭了我底心扉。 象天真的小孩踐踏了才萌的春草—— 但是為什麼引動我底悲哀的琴弦, 直到而今啊,奏出那惱人傷魄的音調? 荷花池水依舊的汪著,澄清徹底, 紅甲紗裙的金魚幾番的群來遊戲; 今朝啊,卻似昏澄澄的幽澗深坑, 隱著無數汶珠的鮫人,放聲的哀慟! 紫丁香花初次感著可怕的寂寞, 也怨恨自己的身軀,牢牢在枝上絆著—— 摧殘一切的風啊!請先把我底身軀吹散, 好片片的飛呀,追隨那蝴蝶兒作伴! 我底心情就這樣瘋狂的馳驟, 理智的韁失了他的統馭的力; 我不知道是要駛進雲幔霞宮, 還是要墜到人寰底塵埃萬文裡去。 六、與創造社的一段情 何謂宇宙?在本書作者看來,宇宙即是外在於我們的無數疑問的排列組合;同樣,何謂人類歷史?人類歷史也是人類關係中無數已生方生未生疑問的排列組合。我們常常喋喋不休地從各方面解釋社會歷史現象,以掌握了「規律」自詡。但我們所抓到的是真正的「規律」嗎?究其實,人類社會關係中最根本最深邃的東西是無由掌握的,凡我們可以解釋得通的地方,其實都不過是表層的東西罷了。 在現代文學史上,有許多人事上的紛爭、聚合,就不是我們用現成理論解釋得清的,其間的複雜奧妙處,有許多連當事人自己事後想想,都會覺得十分費解。 梁實秋同聞一多後來與胡適之等,一塊組成新月派,視胡適為團體中的老大哥,對他尊崇有加,小圈子年有「胡聖潘仙」(「潘」指優生學家潘光旦)之說。尤其是梁實秋,終生視胡為師長,執弟子禮甚恭。反過來,對創造社中的郭沫若、郁達夫等,三十年代以後,梁實秋嘖有煩言,表現出了完全不同的態度。他曾不客氣地攻擊郁達大為「無行」雲:「無行的文人中之最無行者,就是自家做下了無數樁的缺德事,然後據傲的赤裸的招供出來,名之日懺悔。懺悔云云,並不是悔過的表示,只是在侮慢社會的公認的德行,不以可恥的事為可恥,一五一十的傾倒出來,意若曰:『我做下這等事了,你們來表同情與我,你們快來讚歎我!我敢做敢當,你們平庸的人敢做這等事嗎?做了敢於承當麼?』……這樣的論調時常就可以震懾住一般的人,於是在一片懺悔聲中無行的文人就變為真誠的英雄了。」對於郭沫若,梁實秋的態度更堅決,乾脆直統統他說是「道不同不相與謀。」 然而,誰會想到,梁實秋三十年代以後對胡適與創造社諸君子的這種鮮明的不同態度,在五四前後不長的那段時間裡,情況恰好與之完全相反,正好形成一個鮮明的對照呢!對於胡適,梁實秋與他的朋友聞一多經常心懷不滿,以至公開指責:而與創造社諸君子則度過了一段情意綿長的「蜜月」生活。這,該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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