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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水木清華(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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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922年夏,梁實秋共創作了《荷花池畔》、《紅荷之魂》、《題夢筆生花圖》、《落英》、《春天底圖畫》、《冷淡》、《綠珠之死》等三十多首新詩。他自己分外看重這份精神產品,細心地編定為一集,即題名為《荷花池畔》。此後,又陸續創作了《送一多遊美》、《答一多》、《小河》、《幸而》、《秋月》、《舊居》、《對情》等,亦全都充實在集子裡。最早對《荷花池畔》作出反應的便是聞一多。 其時,他的第一部詩集《紅燭》也正好編定。熱誠坦蕩的詩人自期很高,寫出《憶菊》一詩後,曾得意地對人說:「我於病中作《憶菊》一首,請同俞平伯底《菊》比比看。」的確,除《女神》外,對當時詩壇上的另外幾部新詩集,他全部表現出不屑一顧的神氣。 但對《荷花池畔》,他卻表現出空前的熱忱。在他看來,只有這部詩集,才足以同他自己的《紅燭》旗鼓相當。1922年的暑假中,他在浠水老家寫的一首《紅荷之魂》,可以看作是他對知心朋友的最高讚美。在這首詩裡,聞一多衷心地推崇梁實秋的才華,把這位朋友的形象藝術化為一個美麗的詩歌意象——紅荷之魂。詩前有一段詩情濃郁的小序,道是:「盆蓮飲雨初放,折了幾枝,供在案頭,又聽侄輩讀周茂叔《愛蓮說》,便不由得不聯想及於三千裡外《荷花池畔》底詩人。賦此寄呈實秋,兼上景超及寓西山諸友。」詩歌本身更是熱情洋溢、濃麗瑰美,充分表現出標準的「聞一多風格」: 太華玉井底神裔啊! 不必在淤泥裡久戀了。 這玉膽瓶裡底寒漿有些冽骨嗎? 那原是沒有墮世的山泉哪! 高賢的文章啊!雛風的律呂啊! 往古來今競攜了手來諛媚著你。 來罷!聽聽這蜜甜的讚美詩! 抱霞搖玉的仙花呀! 我怎不想到你的靈魂? 靈魂啊!到底又是誰呢? 是千葉寶座上底如來嗎? 還是丈餘紅瓣中底太乙呢? 是五老峰前底詩人嗎? 還是洞庭湖畔的騷客呢? 「紅荷」底魂啊! 愛美的詩人啊! 便稍許豔一點, 還不失為「君子」。 看那顆顆坦張的荷錢啊! 可敬的——向上底虔誠, 可愛的——圓滿底個性, 花魂啊! 佑他們充分地發育罷! 花魂啊! 不要讓菱芡藻荇底勢力, 蠶食了澤國底版圖。 花魂啊! 要將崎嶇的動底煙波, 織成燦爛的靜底錦繡。 然後,高蹈的鸕鷀啊! 水國煙鄉底顧客們啊! 只歡迎你們來逍遙著,偃臥著, 因為你們知道了你們的義務。 象這樣以詩的形式,直抒胸臆、毫無保留的熱情讚美,在當時的新詩人中恐怕還是很罕見的。特別須要注意的是,詩中除對朋友的人格與才情給予高度肯定外,還具體表明了他們共同的藝術追求:「花魂啊/要將崎嶇的動底煙波/織成燦爛的靜底錦繡。」而對新詩創作中為他們所大大不滿的一種傾向,則毫不客氣的予以否定:「花魂啊/不要讓菱芡藻荇底勢力/蠶食了澤國底版圖。」 對一方譽之為「紅荷之神」「花魂」「愛美的詩人」,對另一方直斥之為「菱芡藻荇」,聞一多從自己的藝術標準出發,對當時的詩人作出了如此清楚的區分。 這一點如果用日常用語來表達,就會越發直截了當,不會產生任何歧議了。1929年3月,聞一多在致聞家泗的一封信中說:「蕙的風」實秋曾寄我一本。這本詩不是詩。描寫戀愛是合法的,只看藝術手腕如何。有了實秋的藝術,才有《創造》第四期中載的那樣令人沉醉的情詩。汪靜之本不配作詩,他偏要妄動手,所以弄出那樣粗劣的玩藝兒來了。」又是兩相比較,從比較中做出取捨。聞一多以詩人特有的直率告訴人們:梁實秋即令寫起情詩,也要高出時下流俗許多。他的主觀好惡,可謂情見乎詞。 基於自己獨有的審美判斷,在梁實秋把《荷花池畔》詩集編好後,他自己還倒沉得住氣,但聞一多卻表現得格外情急。聞一多急切地希望扭轉當時新詩創作中的不景氣局面,樹立起美在詩歌藝術中的絕對權威。而在他看來,當時詩人中能擔負起此大任的合格人選,則非梁實秋和他自己莫屬。這時,聞一多已起程到了美國留學,詩集《紅燭》也正好編定。於是,他從大洋彼岸不斷馳函北京,催促梁實秋迅速安排《荷花池畔》的出版事宜。 他在1922年10月30日的信中說: 「實秋的Productivity既那麼好,《荷花池畔》可以伴著《紅燭》一起出世嗎?……實秋,讓他出世了吧!況且這種玩藝兒在質不在量。《荷花池畔》照我看來都是Matuye的作品,全無刪削的餘地。」 不到一個月,在11月26日的信中,他又再次促駕:「我們兩人的作品定要同時出世,我想這定能作到。」由於梁實秋積極性不夠高,遠在海外的聞一多急得不得了,此後又不斷頻頻寫信敦勸:「《荷花池畔》定當出版,請勿猶疑……」「我請你趕快將《荷花池畔》寄到上海去」。 但當聞一多連《荷花池畔》的封面和序言全都設計寫作一畢寄回國內時,梁實秋卻最終決定取消了出版詩集的計劃。究竟為何出此一舉,梁實秋個人始終未曾道及此中緣由。是不願為還是不屑為?抑惑是志趣改變?今天已很難解釋。但毫無疑問,這個舉動給新詩創作界留下了一個莫大的遺憾。當初,聞一多與梁實秋雄心勃勃,以振興詩壇自期,決心要和為他們衷心佩服的創造社諸君子決一高低:而現在,其中的一位半途撒手,這怎能不使聞一多心灰意冷,倍感寂寞。他是充分相信梁實秋的詩歌才華的,他明白,梁實秋最終放棄《荷花池畔》,將使中國的新詩壇失去一位風格別具的優秀詩人。眼看一切已都不可挽回,他只能發出淒切的哀鳴:「《荷花池畔》千呼萬喚還不肯出來,我也沒有法子。但《紅燭》恐怕要歎著『唇亡齒寒,之苦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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