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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童年拾趣(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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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說不盡的溫情和煩惱 當一個人逐漸脫離嬰兒期完全蒙昧無知狀態,開始對周圍環境朦朧地有所體察並能作出反應的時候,他最早接觸到的人事生活肯定是至關重要的。人這一輩子,許多大事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淡忘以至完全喪失印象,唯有童年時代的經歷終行難忘。 梁實秋在這個世界上,最早「認識」的,是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一共生了十一個孩子,梁實秋是家庭中的老四,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和二個姐姐。父親給他取名梁治華,字實秋。孜子雖多,但父母的愛是寬厚無邊的。小時候的梁實秋充分享受過其樂融融的天倫之樂。 父親梁咸熙先生原籍河北大興縣,幼年時身世孤苦,幸被梁芝山領養為子,得以上學讀書。啟畢業于京師同文館之後,即供職于京師警察廳。其人有教養,不守舊,在舊時代知識分子中是比較難得的人物。在家庭中,父親也很開明,對舊的傳統倫理道德中的精華及新時代的文明採取兼收並蓄的態度。父親很溫和,對孩子很少疾言厲色過,但要求很嚴格,他強烈地期望自己的孩子中有能幹成大事業者。 對待兒時的梁實秋,父親好象特別鍾愛,公餘有暇,常帶他去廠甸遊玩,那裡熱鬧繁華,百貨雲集,有數不清的舊書鋪、古玩鋪、玉器攤等。至則父親如入寶山,每次總要買回一批數目可觀的書籍、古董。一年臨近春節時,父親帶梁實秋到了廠甸,那天遊人特別多,「不少人故意起哄,因為裡面有的是大姑娘、小媳婦。父親手裡抱了好幾包書,顧不了我。為了免於被人踐踏,我由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抱著擠了出來。」雖然有驚無險,但也足夠令人心驚膽戰的了。梁實秋牢牢地記下了這一幕,好長時期後,一提起廠甸,還不免談虎色變。 父親是個美食家,常愛到北京那些有名的飯莊、酒樓留連,尤其喜歡光顧厚德福飯莊,與掌櫃的陳蓮堂因此而成為莫逆之交。後來,父親力勸陳蓮堂擴大營業,並且借箸代籌,自己也作了少量投資,在瀋陽、哈爾濱、青島、西安、上海、香港等地設立了分店。父親去飯莊吃飯,梁實秋也常「臉侍」在側。其實,「隨侍」是名,滿足口腹之欲才是實。六歲時,梁實秋隨父親去煤市街的致美齋吃飯,異想天開地竟喝起了酒,父親微笑著未加禁止。「酒有別腸,不必長大」,父親大概是相信了這句古語吧。豈料幾盅酒落肚後,便醉眼朦朧起來,「先君禁我再喝,我一聲不響站立在椅子上舀了一匙高湯,潑在他的一件兩截衫上。隨後我就倒在旁邊的小木炕上呼呼大睡,回家之後才醒。」惟酒無量,以不及於亂為度。梁實秋回家以後深深地為自己這次飲酒致亂懊悔,覺得有負于父親的仁慈寬和。長大成人後,喝酒的機會更多了,但有了那次經歷後,再不肯飲過量之酒。「花看半開,酒飲微醺」,《菜根譚》上的這句話,成了他飲食征逐場上的箴言,以為那「才是最令人低徊的境界」。 父親有一所書房,名曰「飽蠹樓」。居家時,他的時間就都消磨在飽蠹樓中。房共三間,內設一床,午後可以在內小憩。他畢生喜歡研究小學,並且旁及于金石之學,每當出遊,輒以購書為樂,積年累月,遂成大觀。照梁實秋的兒子梁文琪先生說:飽蠹樓內「自地及宇,皆書,不見牆。書的內容很純,皆小學。」以至於翻閱取書須要爬上高高的木梯。這個書房對於孩子們說來是個禁區,不准隨意入內,梁文琪說「就是叔叔姑姑們皆已長大,仍是不准進這書房的。」唯有梁實秋是個例外。父親或許看出他像是個有出息的,所以特准他可以自由進出,自由的翻閱圖書。書多後保藏便成了大問題,為防黴爛蟲蝕,父親常常曬書。每曬書,必舉家動員,「全家老小都累得氣咻咻然,真是天翻地覆的一件大事。見有衣魚蛀蝕,先嚴必定蹙額太息,感慨地說:『有書不讀,叫蠹魚去吃也罷』。刻了一顆小印,曰『飽蠹樓』,藏書所以飽蠹而已。」其所以名飽蠹樓蓋取義於此。 數十年後,解放軍攻佔北京,梁實秋倉黃離家出走,臨行時,猶拳拳以藏書為優,一再叮囑家人「要按時曬書」。他逃難到廣州後,發現隨身帶來的一些書籍被蟲蝕得厲害,「不禁想起從前在家鄉曬書,往事歷歷,如在目前。」於是等到一個晴和的好天氣後,將書一冊冊放到階前展曬。適有人來作客,看到書籍遭受蟲魚蠹蝕的慘狀後,對梁實秋開玩笑說:「讀書人竟放任蠹蟲猖狂乃而!」梁實秋正色作答道:「書有未曾經我讀,還需拿出曝曬,正有愧幹郗隆;但造物小兒對於人的身心之蛀蝕,年復一年,日益加深,使人意氣消沉,使人形銷骨毀,其慘烈恐有甚於蠹魚之蛀書本者。人生貴適意,蠹魚求一飽,兩俱相忘,何必戚戚?」這一番話,有追思父親曬書往事,而深感「子女不肖,貽先人羞」的意思,細細玩味,恐怕也還包含了另一種更深層次的意思。身處喪亂,不能無憂,今天的曬書,何異囊日,只是曬書時的情景、所體會到的樂趣已今非昔比。故而才「想起飽蠹樓前趨庭之日,自慚老大,深愧未學,優思百結,不得了脫。」 梁實秋的母親是杭州人,能幹而賢惠。從母親那兒得到的溫暖,是梁實秋永難忘懷的。他曾深情地追憶,小時候,「姊妹兄弟四個孩子睡一個大炕,好熱鬧,尤其是到了冬天,白天玩不夠,夜晚鑽進被窩齊頭睡在炕上還是吱吱喳喳笑語不休,母親走過來巡視,把每個孩子脖梗子後面的棉被塞緊,使不透風,我感覺得異常的舒適溫暖,便怡然入睡了。」每逢想到母親給塞被角的往事,梁實秋便不禁淚眼模糊,由此他深深感受到「母親當年那一份愛撫的可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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