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王妃與周總理的午餐

與周總理的午餐(1)

　　五月十七日，是一個令人難忘的日子。這一天我們搭乘火車抵達了北京車站，在那兒，丈夫的兄弟姐妹們早已等候著一齊迎接我們。

　　「您好！」

　　「您你！」

　　我一下了火車，大家便不斷的前來握手。我一眼便認出了思念的三格格，她在我新婚當時給予我像親姐妹般的照顧，讓我著實難忘。她的夫婿潤麒也在一旁親切的微笑著。還有四格格、五格格、六格格、七格格、以及四弟溥任也來了。看到大家平安健康的模樣，令人感到無限欣慰。

　　重生後的中國連打招呼的方式都徹底不同了。過去宮廷裡必須鞠躬行禮，對長輩必須屈膝請安。現在大家都開始握手、簡單自然的說聲「你好」，這讓我不禁感覺到十六年來的變遷。

　　北京的街上出現了大量的西式建築物，道路也變的寬廣又清潔，讓人切身感受到此地正吹著一股新興國家建設的氣息；另一方面，北京也仍保留著它古都的風貌，故宮建築的金碧輝煌、護城河畔隨風搖曳的老樹；我總算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鄉，在丈夫身邊盡情的呼吸著北京的空氣。

　　和廣州一樣，北京的街頭看不到外國人的身影。這和遭受到列強侵略前的中國大不相同；現在人民已經搖身一變，成為新生國家的主人。這對於知悉往日中國曾住著很多外國人的我來說，真是一大驚奇。

　　母親一襲日本和服走在北京街上，遭來許多人異樣的眼光與頻頻的回頭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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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新家是公公醇親王的家產之一，純中國式的住宅，紅色漆木門之後是一個四周被房子環繞住的方形中庭，這種建築在這兒稱為「四合院」。

　　據說丈夫和大伯溥儀被拘留在收容所的期間，愛新覺羅的私人財產全被政府收回管理，並借給他人代為儲存房租。我們的新家配合著我回國的時間，內部已經改裝成西式擺設，有化妝台、床等等，之後又陸陸續續送來了其它的家具。這一切都是周總理細心的安排。

　　當時在中國還沒有個人電話，他卻為我們家安裝了一支電話，還請了一位婦人來照顧我們的生活起居，真的很舒適。不過，唯一可惜的地方就是中庭。那兒空空蕩蕩的連一棵樹也沒有，只鋪著十字型的石地板。

　　＊＊＊

　　「我們來種植些花木吧！」

　　丈夫贊成我的提議，並附和著說：「沒有花像是少了什麼一樣。」

　　我想我們一定是同時憶起了滿州時代那段在院子裡費心的種花、植杏樹的日子吧！

　　「浩，我回到北京的第一個工作是在北海公園呢！」

　　丈夫很難得的開口談起他的過去，雖然我覺得有學者風度的他，似乎不太適合公園果樹組的工作，不過還好他從以前就非常喜歡園藝，也許管理公園這份工作反而符合他的意。

　　「我的修剪技術也進步了喔！」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

　　我和丈夫決定為這個煞風景的中庭添上綠意滿滿的色彩，儘管喚不回十六年這段久別的歲月，至少要在即將開始的嶄新生活中努力獲得豐碩的果實。

　　北京市西城區護國寺街五十二號——位於以京劇聞名的人民劇場旁的這個新家，就是我們新生活開始的地方。

　　＊＊＊

　　抵達北京不久之後，我們便受到周總理午餐宴會的招待。

　　午餐宴會的地點是在周總理中南海的家中。這裡是以故醇親王在過去藉北府的生活不便為由所另建的邸宅，是一幢豪華的洋宅。受邀參加餐會的人員除了我們五位從日本來的客人之外，還有溥傑、大伯溥儀、愛新覺羅家族成員、知名作家老舍夫婦、名演員程硯秋的遺孀、扮演中日間橋樑角色的廖承志先生、西園寺公夫婦等等。

　　不過，我們一行五個人與溥傑為了配合周總理要求的密談，於是先行在餐會的三小時前到達。

　　「戰爭結束，滿洲國瓦解之際，我們曾下命令，如果找到在東北的愛新覺羅家族，要妥善保護。未料命令似乎未能貫徹到基層，讓你們受苦了。我在此再度表示歉意。」

　　周總理透過翻譯轉達了這番話。

　　「將你們藏身在撫順，好像讓大家擔了不少的心。其實這是為了要保護你們、遠離民眾的騷擾。老實說，我們也不清楚民眾對愛新覺羅家反感的程度。不過，這一切總算是結束了。你我都是日本軍國主義的受害者，大家今後更應該和平相處，不是嗎？」

　　他那機靈又委婉的語調，讓人感受到深厚的教養與溫善的人品。周總理述敘到了一個段落之後，又朝著我說：

　　「慧生的事，我感到非常的惋惜。我曾經收到她寄給我的信，我喜歡她這種勇敢的孩子。」

　　聽了他這麼喜歡慧生，於是我答應準備一張慧生的大照片送給他。

　　周總理接著也非常細心問候坐在我身旁的嫮生，並詢問她一些在日本生活的狀況，以及對中國的第一印象。

　　「嫮生，你的父母親已經決定留在北京生活，但是你的將來則是要由你自己決定。你可以慢慢考慮，自由選擇。如果覺得和日本人結婚比較好，也不需勉強自己嫁給中國人的……」

　　我想起大伯父和丈夫從撫順回來北京之際，周總理也是非常的寬宏以對。

　　整個餐會上，周總理自始至終都非常的和藹可親，並且逐一費心的與賓客愉快地談話著。

　　我記得這頓豐盛的午餐中有一盤清蒸鰣魚料理，它是以酒、鹽、蔥、還有生薑清蒸而成，這是我第一次品嘗這種長約一尺五寸、像鯉魚一樣附著著魚鱗的佳餚，它的特徵是連帶著魚鱗一起食用，味道與鯛類似，非常的鮮美。

　　這天的筵席桌上充滿著各式的山珍海味。不過，比這些佳餚還要更令人高興的是，周總理以及在座的其他人對於我們的重新出發均給予相當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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