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王妃與慧生團圓

與慧生團圓

　　終於抵達令人懷念的東京，眼前看到的卻是遍地焦土。赤阪的娘家已燒毀。

　　學生時代所住的大崎濱口家雖然在戰爭中逃過一劫，卻被強制接收作為英國領事館。還有那個疼愛我的濱口的外祖母、舅舅、以及嵯峨家的祖父也都相繼去世了。

　　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我的雙親和兄弟姊妹們都平安無事，更重要的是，寄住在娘家的女兒慧生也已健康的長大。我身著一件農莊工作褲裙和外套與嫮生站在品川車站，帶著笑容來迎接我們的，就是我那睽違兩年不見的女兒。

　　「奶奶，我好擔心奶奶和小媽是不是在滿洲的山上被老虎給吃掉了。」

　　個性活潑開朗的慧生就要九歲了。她已經長大成少女的模樣。據說她只要看到一臉憂心忡忡的外公外婆聊到有關我和嫮生戰後行蹤不明的話題時，便會愁著臉說：「討厭！你們不要講這個嘛！」

　　想必這事也讓年幼無知的慧生感到很不好受吧？但知道她是這麼勇敢、振作，反倒激勵著我要努力與慧生、嫮生三個人好好的活著，等著和丈夫團圓的那一刻到來。

　　那段期間，戰爭時一直留在東京嵯峨家的父親與從避難地船生回來的母親、還有小妹和慧生，一起住在東橫在線的日吉這個地方。我和嫮生後來也寄住在這兒。慧生接著進入了學習院就讀，每天從日吉通車到學校。

　　說起學習院，已經和我們那個豐衣足食的年代大不相同，加上戰爭後沒有制服也沒有鞋，連校舍和小學部都是借用護國寺的空地才能重新展開營運。據說開課之初很多學生仍留在避難地還沒回來，在人數不濟的情況下，只好讓所有學年的學生混合著一起上課。

　　我回國的那年有了學制改革，成立了一套「六三三」教育體制，學習院也由以往只收皇族、公卿華族的子弟，轉變而成門戶對外開放、讓所有市民都可以就讀的學校。這改變也牽連著日後慧生髮生不幸的起因之一，它所造成無可抿滅的遺憾，是當時的我始料未及的。

　　那時，慧生每天一早六點便由外婆或女傭陪伴到當時位於高田馬場舊軍地的學習院上課。如果不早點出門，之後的電車就會相當擁擠。

　　記得有一天慧生指著東橫線電車上的廣告「TKK」問我：「奶奶，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那是東京急行株式會社的縮寫啊！」

　　她聽了我的回答之後，喀喀的笑著說：「不是啦！奶奶，我告訴你，那是『非常』（とつても）、『擁擠』（こんで）、『傷腦筋』（こまる）的縮寫啦！」

　　看著這個暫時不在自己身邊的女兒已長成一個大方，誠實又活潑的女孩，讓我很感動。這也讓我想起在大栗子時曾說過「下回我們一家四個人一定會在東京相聚，享受天倫之樂」，之後隨即失去行蹤的丈夫，不禁潸然淚下。

　　和慧生相差兩歲的嫮生，若按年齡順序理當從四月就開始讀小學二年級，不過戰爭結束後她都跟著我在中國到處逃難，根本沒辦法上學。

　　記得我帶著嫮生到學習院參加一年級生的入學面試時，面試的老師問道：「嫮生同學，你之前都住在那裡呢？」

　　她精神百倍的回答說：「監獄！」

　　老師嚇了一跳，陪在一旁的我也一臉錯愕。但是這也不能怪她，對我這個大人而言，監獄的生活充滿著痛苦與不自由；然而在幼小的嫮生的眼裡，那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此外，已經習慣使用中國話的她，並不太能適應講日語的生活。想到這兒，便覺得她實在可憐。

　　有一天，傳來皇太后召見進宮。記得最後一次進宮問候是在八年前要回滿洲之時。那次以後，我經歷了戰敗還有滿洲國的瓦解。我和前滿洲國參議鹿兒島先生一同進宮稟告所有的經過。他曾是宮內府的次長，最後在宮內府帝室御用掛吉岡的強權壓力之下被迫辭職了。

　　睽違八年的皇宮禦所因受到戰火的波及而燒毀了。過去的竹屋女官也已經換成現在的清水穀女官。可能是戰敗後的心力交瘁，皇太后看起來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多歲。

　　儘管如此，她慈母般溫柔的眼神一如往昔，而且之前在宮中服侍的那位竹屋女官也特別為了我進宮來。

　　「真是辛苦你了。能夠平安無事回到日本，真是太好了。不知皇帝他現在如何了？除了平常的往來，在遭遇困難的時候，更應該給予幫助才是。」

　　我為皇太后的善解人意所感動，心中頓時充滿感激之情。接著，我將之前因軍方的施壓讓我遭遇有苦說不出的苦境，借著現在戰敗解放的機會，一五一十的據實以告稟明給皇后知道。

　　我和鹿兒島先生一同將關東軍對滿洲國宮廷的種種蠻橫暴行與干涉都向上呈報。還將以前本莊大將前往滿洲時，我曾請教他是不是該把事實稟告給皇太后知道的這件事、以及他回答「一旦捲入了軍方的是非糾紛，遭到憎恨，對你的將來一點好處也沒有。放聰明一點吧！」也通通都說出來。

　　所謂關東軍的是非糾紛，指的好像是關東軍參謀石原莞爾與關東軍參謀長東條英機之間的嫌隙。不過，詳細情形我並不清楚。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如今都為時已晚了。」

　　皇太后責備似的說著。確實是如此！即使有難言之隱的理由，但事情的結果總是讓人內心備受煎熬。

　　這天，我們除了和高松宮、三笠宮兩位殿下一起用膳之外，還讓我帶回了許多料理；還有給慧生和嫮生制服用的藍色羽緞、和服布料等禮物，這些東西在戰後物資匱乏的時期，都是非常珍貴的東西。

　　＊＊＊

　　身無分文的我，接下來必須要考慮的就是如何安排生計。忽然間我想起，與皇帝告別之際，他曾提起：「中銀總裁已用飛機將往後的生活費送至日本，你可以拿來當作小孩的養育費。」於是我便拜託同行進宮的鹿兒島先生為我查證一下。

　　過沒多久，調查的結果就下來了。他說當他向一位滿洲國當時的中央銀行總裁問起這件事時，對方很不悅的反問道：「你是聽誰說的？」

　　這個回答並沒有說出皇帝的金塊到底有沒有在日本。待鹿兒島先生再問一次之後，對方反倒以極可疑的態度問說：「浩夫人生活上有困難嗎？」

　　鹿兒島先生顧慮到如果這件事被公開來，那些錢會有被第三國沒收的危險，因此建議我以循序漸進的方式慢慢的交涉；但卻沒想到他突然之間過世了。

　　我雖然無法提出證明，但當時價值約四億日圓的滿洲國的黃金塊，確實是在蘇聯軍攻進之前，便已被中銀總裁運送到日本來了。為此。據說岡田興銀的總裁在戰後缺乏現金面對中國人的擠兌時，還被迫負起責任而遭到中共八路軍殺害。另外，也有飛行官出面證實，當時是以關東軍的飛機運送這些金塊的。

　　不久之後，有一位中銀的專屬醫師結束了八路軍的徵召，回國之後來我這兒拜訪。他說，當時是下達了機密命令派遣飛機運送金塊的，那些相關的人員後來全遭到殺人滅口。蘇聯軍攻進來之後，他雖然人在銀行，但是藏放在地下的金庫已全部遭到蘇聯兵破壞，我們所寄放的貴重物品也被一掃而空。

　　「失去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我聽這話之後便死了心。即使東西的所在之地已水落石出，但只要是在美軍的佔領之下，那些金塊還是有機會回到中國人民的手上。屆時，美軍也會有人出面興師問罪，並要求將錢還給中國吧！

　　只是，一直持續著學習小提琴的慧生，至今還記得溥儀皇帝曾經答應她，長大後要送她一把史特拉底瓦裡名琴。很遺憾的女兒這個願望無法達成了，但我還是決定將慧生出生時，熙洽宮內府大臣所賜予的純金項鍊拿去換了一把琴送給她。雖然不是一把上等的琴，但卻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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