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漢生回憶錄第五章長征(6)

第五章長征(6)

　　從中甸再往前，橫斷山脈連著康藏高原，到處都是雪山，道路更加崎嶇艱難，我們吸取教訓，摸索出一套辦法。

　　另一方面是藏民區，人煙稀少，給養匱乏，言語不通，習俗不同。初進藏民區，我們住的是藏家木樓，樓下關牛羊，樓上住人，沒得鋪蓋，就睡在樓板上，蓋一張羊皮，樓下牛羊的臊氣沖鼻而來，叫人無法入睡。上下樓的梯子其實就是一截樹，樹身上用刀砍出一個個腳窩，攀樹而上。我們吃的是一種叫酥油糌粑的食物，把青稞麥炒熟後磨成粉子，用酥油拌和，盛在木碗裡用手抓著吃。

　　開始大家都吃不慣那股味，不願吃，政治機關專門發了材料，解釋藏民的這種食物其實對身體健壯是很有好處的。再後來，斷了糧，我們想吃也沒得這種困難的程度，是我們從來沒有碰到過的，甚至大大超出了我們所能想像到的。過江之前，總指揮部曾提出過「擴大一萬紅軍，與中央紅軍會合」的口號，現在完全落空了，連人都見不到，就是現有的18000人能不能生存下去都成了問題。掉隊的、凍死的、病餓而死的各種非戰鬥減員與日俱增，甚至超過了前一階段的戰鬥減員。

　　隨著環境和任務的變化，我們的一切工作都由保證戰鬥的勝利，轉變成動員和組織部隊為了行軍和生存而鬥爭。

　　從中甸出發後，2、6軍團分左右兩路北上。2軍團為左路，在西，走德榮、巴塘、白玉；6軍團為右路，在東，取道定鄉、稻城、理化、瞻化，共同向甘孜前進。2軍團走的這條路，貼近康藏交界的金沙江，人煙更加稀少，道路更加坎坷，沿途盡是大雪山。氣候怪異多變，忽而大雨傾盆，忽而飛雪漫天，忽而冰雹蓋地。每過一座雪山，常常要付出十幾、幾十甚至上百名同志的生命，我6師僅這段路就犧牲了137人。

　　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死亡和掉隊，我師在翻越雪山時，進行了大量的盡可能充分的政治動員和準備工作。上山前各級政治幹部向部隊反復宣講過雪山的紀律和注意事項。解釋為什麼不能在山上坐下休息的道理。各黨支部召開會議分析可能掉隊的人員，組織體力好的党團員分工扶助病員，借衣物給他們禦寒。各連隊在山腳下燒好開水，放進辣椒，讓每個同志都能喝上一口暖暖身子。上山後，組織大家開展體力互助和宣傳鼓動，有的同志支持不住倒在雪窩裡，我們用盡一切辦法也要幫助他重新站立起來。同志們互相鼓動著，攙扶著，緊緊地跟著風雪中飛舞的紅旗，翻過雪山。

　　在我們前進的路上，上百里才能見到人家和喇嘛寺。藏民和喇嘛在紅軍到達前因受國民黨的反動宣傳和頭人威脅早已逃避一空，連牛羊糧食也都帶走或藏匿起來了。部隊要行軍，要吃飯，不得不自行籌糧。在籌糧中，我們嚴格執行民族政策和群眾紀律，尊重藏民風俗習慣。從總指揮部到師以下部隊都建立了政策紀律檢查組，發現問題立即處理。部隊的自覺性也很高，不論是誰，找到糧食後寫個條子，說明北上的目的和困難，留下足夠的銀元作為賠償，後來又把留錢改為打借條。

　　5月中旬，我師隨總指揮部來到西康的得榮縣城。我們原以為在得榮籌糧容易些，沒想到所謂縣城竟只有三家舊屋。縣長在逃跑的路上被我師捉住了，他是湖南長沙人，不曉什麼原因被貶到這個偏僻窮苦的地方，堂堂「縣長大人」還要搞副業，打草鞋賣。賀龍總指揮看他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把他放了。

　　得榮之窮，可想而知。

　　我們籌不到糧，只好自己想辦法。16團第2連在一個牛圈裡挖到一大缸青稞。指導員錢治安在牛圈旁召開了黨支部委員會，討論怎麼處理。吃吧，怕主人家回來有誤解；不吃吧，部隊正餓著肚子。經過一番討論，最後形成決議，取出糧食，放入銀元，並留下一張字條，鄭重地署明「中國工農紅軍二連」。

　　從得榮出發後，部隊接連翻越了幾座雪山，向巴塘前進。一天宿營後，軍團參謀長李達來到6師，向郭鵬師長和我傳達了總指揮部的命令：「軍團直屬隊已經斷糧了，你師把糧食拿出來，另外去籌糧。」李達參謀長攤開地圖，指點了金沙江右岸的一個地方，接著說：「籌到糧食後，不要再回頭，沿金沙江直接向北前進。」

　　郭鵬師長和我受領任務後，立即向部隊進行了動員。部隊出發經過總指揮部駐地時，路兩旁已經擺好了籮筐。郭鵬師長和我率先把自己糧袋裡的青稞粉子倒進去，而後全師依次從籮筐旁走過，每過一人就倒光一條乾糧袋子。隨著刷刷的腳步聲，路旁的籮筐漸漸滿起來。

　　我師在李達參謀長帶領下到達指定地點，那裡的青稞麥還沒有成熟，我們只找到很少一點陳糧，遠遠不敷全師需用。儘管如此，我師仍按原定路線沿金沙江前進。金沙江的這一段是康藏兩省的分界線，西藏當時被英帝國主義所佔領，我師到金沙江邊即遭到左岸藏軍的射擊攔阻。我們派人去交涉，申明紅軍是借道北上，他們就是不允。結果我師又原路返回，追蹤主力而行。

　　原定的計劃落空了，糧食更少了，又跑了冤枉路，部隊中出現了埋怨情緒，有人甚至把這一連串的挫折都歸咎於當初的讓糧。這種情緒如不及時消除，將會影響到上級命令的執行，影響到部隊間的團結。我們及時向部隊進行教育，說明：直屬隊要保障領率機關的指揮，他們當中還有不少老幼弱病的和女同志，困難比我們更大些；我們是戰鬥部隊，找糧、跑路方便得多。同志們很能理解這個道理，不再說這說那了，自己想辦法克服困難。

　　6月上旬，2軍團繞過巴塘，經白玉向甘孜行進。7月1日，6師作為軍團後衛到達甘孜西邊45公里的絨壩岔，見到了迎候在這裡的紅4方面軍30軍88師。該師政委鄭維山告訴我們：2、6軍團主力已經到達甘孜與4方面軍會師了！

　　第二天，我們兩個師並肩趕到甘孜，參加會師慶典。

　　7月2日晚上，在甘孜古城，兩支主力紅軍舉行了隆重而熱烈的慶祝會師聯歡大會。相慕已久的紅軍兄弟歡聚一起，共敘衷腸；藏族同胞在蘇維埃「波巴」政府的帶領下載歌載舞，同慶勝利。隨4方面軍行動的朱德總司令也來出席聯歡大會。我第一次見到了我們中國工農紅軍的總司令。總司令身材魁偉，衣著樸素，神態淳厚、慈祥。他帶著親切的微笑給我們講話：

　　「同志們，我祝賀你們戰勝了雪山草地，我歡迎你們來與紅4方面軍會合！」

　　接著，他向我們宣佈：「中央已於去年帶著紅1方面軍勝利地通過草地，到達陝甘抗日前哨。現在陝甘根據地鞏固擴大了，紅軍也壯大了。我們這裡不是目的地，我們要團結一致，繼續北上！」

　　聯歡會上充滿了熱烈、歡樂的氣氛，響亮的口號彼伏此起：「歡迎橫掃湘鄂黔滇康的2、6軍團！」「中國工農紅軍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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