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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個被俘的女性來說,也許,
有男特工監視著用廁已經算不上一種難堪了。
克格勃邊防管理局,中蘇邊境第36號地區邊防軍營的禁閉室,位於營部後側一百五十米處的一條小河旁邊,與馬廄為鄰。上百匹軍馬在那裡待著,整天長嘶短叫,踢抖蹄子,撕扯亂咬,熱鬧非凡。與馬廄相比,側邊的禁閉室的景象毫不遜色。蘇聯軍隊的軍風軍紀自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一直有些穩不住勁。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蘇聯原本人口不多,經過衛國戰爭折騰,男子就更少了。
這樣,在徵兵挑選時就產生了問題,軍隊無法挑選到十足的德智體合格者,為了湊足數字,便把一些道德品質及整體素質較差的青年拉入部隊。這些人進入部隊,就成為害群之馬。久而久之,軍風軍紀敗壞就成一種通病,在「鐵打的營盤」軍紮下了根子。所以,自50年代後期開始,蘇聯軍隊(特別是陸軍)在新建營房時,只要是連以上建制,設計圖紙中必有禁閉室。禁閉室建成後,很少有空置的時候。邊防部隊的軍人在挑選時屬「矮子中挑長子」,但違紀率仍很高。第36號地區邊防營的違紀率在克格勃邊防管理局屬「榜上有名」,因此禁閉室內經常人頭濟濟,有時甚至是人滿為患。那些違紀軍人在裡面還不太平,隔三差五吵罵、毆鬥,有時興致來時,則自發組織文娛活動、角力比賽、評選拳擊冠軍,整日雞飛狗鬥,烏七八糟。
傅索安被押進禁閉室院子時,那裡關著的十多名違紀軍人正在自由活動。這些傢伙見押進來一個穿白大褂、披軍大衣,足蹬士兵大皮靴的漂亮中國姑娘,先是一愣,繼而便吹著口哨哄鬧起來:「烏啦!烏啦!」
「中國妞兒!多漂亮啊!」
「姑娘,把軍大衣脫掉!把大褂撩起來!」
他們邊叫著邊逼攏過來,指手畫腳意欲有所動作,驚得傅索安臉色煞白,她實在不敢想像自己若是落在這些人手裡會是怎麼一副樣子。幸虧押解她的兩個衛兵一邊拍著腰間的手槍,一邊厲聲威嚇,而管理禁閉室的衛兵也趕來了,才把他們驅開。
禁閉室衛兵把傅索安關在刑事犯號間。所謂刑事犯號間,是禁閉室的特設的牢房,專門用來囚禁犯了刑事罪行的軍人。那是位於禁閉室走廊盡頭的一個約十平方米的小間,裝著鐵柵欄,門外大約二米處又裝著一道粗木柵門,傅索安被關進去後,衛兵把兩道門都鎖上了。一個衛兵留在木柵欄門外面監守著,顯然,禁閉室是把傅索安作為要犯來對待的。
刑事犯號間裡有一張木板床,上面鋪著草墊子,還有一條軍用毛毯,髒兮兮的,散發著一股黴澀氣味。屋角那裡,放著一個便桶。
此外,別無他物。博索安站在地下,一邊打量一邊想:蘇聯人的部隊禁閉室比天津公安機關的看守所差得多!
因為差,所以傅索安決定不沾那張床,而就靠著牆站著。她想考慮一下蘇聯方面大概會如何發落自己:第一個可能是收留她,給她在某個工廠或者集體農莊安排一份工作,一段時間後,允許她加入蘇聯國籍,她就成為一個蘇聯公民,將在蘇聯這塊國土上生活一輩子,直到死。第二個可能是把她投入勞改營,也不過問,把她當廉價勞動力使用,直至累死或者病死。第三個可能……走廊裡出現了幾個穿著被剝去肩章的士兵服的蘇聯軍人,打斷了傅索安的思緒。那是先前院子中意欲調戲她的一群蘇聯軍人中的幾個,他們嘴裡用俄語嘀咕著什麼,嘻笑著朝木柵欄門走來。
當他們走到距衛兵五米左右時,衛兵大聲喝斥起來,於是慢慢地往後退,有的進了自己的號子,有的去了院子。傅索安松了一口氣,繼續進行她的思維:第三個可能,是把她遣返回中國。這樣,她無疑肯定會被處死刑。和第二個可能相比較,其實這是「殊途同歸」,但是由於這個可能距死亡近,所以顯得可怕。但傅索安轉念一想,似乎覺得也沒什麼可怕的,她如果不叛逃,等待她的也是一條死路。
傅索安感到自己已經理順了思路,心頭一陣輕鬆,頓時,困倦陣陣襲來。她猛然想起自己已經兩天兩夜未睡覺,又經歷了鮑家莊的批鬥會和昨晚那場和額爾古納河的驚心動魄的搏鬥,禁不住頭昏腦脹,膝蓋發軟,差點馬失前蹄栽倒在地。傅索安望著那張木板床,忽然感到自己先前的想法很是可笑:不沾那張床,難道就一直站著?一直站到蘇聯人發落自己?算了,隨遇而安,就在這張床上睡吧!
主意打定,傅索安走到床前,把那條軍用毛毯鋪在草墊子上,爬上床去躺下,脫下軍大衣蓋在身上。只一分鐘,她就睡著了。
傅索安睡了一會兒,被一陣喝斥似的俄語聲所驚醒。她睡眼朦朧地撐起身子一看,鐵柵欄門外站著蘇聯衛兵,手裡搖晃著一個草綠色的搪瓷杯,原來是喚她吃午飯。傅索安下到地上,走過去接過搪瓷杯,一看,是半杯咸豬肉湯;衛兵又遞給她一個麵包、兩個煮土豆,便轉身走出木柵欄門,鎖上。
傅索安糊裡糊塗吃下了麵包、土豆,又喝完了肉湯,也不知是什麼味道,重新倒下睡覺。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感覺到蓋在身上的軍大衣滑向了一旁,正迷糊間,白大褂的下擺不知怎麼忽然撐了起來,一股冷風悠悠地朝大腿間鑽。傅索安一驚,抬頭一看,不禁滿臉通紅!原來,木柵欄門外的衛兵不知怎麼的已經離開了,上午打她主意的那幾個關禁閉的兵痞乘機溜到木柵欄門邊。他們找來一根長長的竹竿,伸過木柵門、鐵柵門,挑開軍大衣,又用竿端撐起白大褂的下擺,偷看她的隱秘處。
傅索安又羞又怒,馬上跳到地下,卻又不敢發作,只是睜大眼睛瞪著門外那幾個。這時,衛兵來了,見有人站在木柵門邊,馬上吆喝起來。兵痞哄笑起來,收回竹竿,一哄而散。衛兵走到門邊,往裡看了看,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便退到牆邊去抽煙了。
傅索安只穿著一件白大褂,覺得身上有些冷,便披上了軍大衣。她回想起剛才那一幕,覺得蒙受了無窮的恥辱,再也忍耐不住,雙手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
傍晚,外面西邊天際的殷紅晚霞還沒消失的時候,禁閉室裡的燈光就亮起來了。一會兒,衛兵給傅索安送來了晚飯:白菜土豆湯和一個麵包。
湯煮得很咸,傅索安喝光後忽然想起自己一天沒喝過一滴水,頓時感到口乾舌燥。她想了又想,終於決定大著膽子向衛兵討水喝。她拿了那個盛湯的搪瓷杯,走到鐵柵欄門邊,把杯子伸出去,輕輕晃動著。
衛兵以為她再要湯,便搖搖手,表示不能再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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