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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越境叛逃(6)


  艇長眨著眼睛,下令:「把她抬進艙去,搶救!」又把手一揮:「開艇!全速行駛,返航!」

  士兵立刻把傅索安抬進主艙。中尉艇長走進駕駛艙,往岸上營部值班室打高頻電話,報告情況,並且提出建議:「如果認為有必要搶救這個身份不明的中國姑娘,請值班室迅速調一輛汽車在碼頭等候,以便馬上把她送往營醫務所實施搶救。」

  艇長打完電話去主艙時,幾個士兵已經在擺弄傅索安了。他們把兩件軍大衣鋪在地下,把傅索安的褲權、胸罩統統扒下,讓她一絲不掛地躺在上面,用幹毛巾擦去全身的水漬。艇長進艙,注視著傅索安,問道:「她怎麼樣?」

  「她的身體像一塊巨大的冰,涼透了。但她還在呼吸,心臟也還在跳動。」

  艇長從食品櫃裡拿出一瓶白酒,拋給答話的那個士兵:「用這個給她擦身子,如果她醒了,就給她喝一點葡萄酒、熱咖啡。注意,盡可能把她救活!」

  搶救進行了十多分鐘,當巡邏艇抵第36號地區軍用碼頭時,博索安仍未蘇醒。營部值班室已經派來了醫務所惟一的一輛軍用救護車,車上有一位青年女軍醫和一名年輕的女護士。見巡邏艇靠岸,她們一邊招呼先別動傅索安,一邊急急上艇。如此表現,是因為值班室有命令:盡一切可能搶救這個不明身份者!

  女軍醫上了巡邏艇,在傅索安身邊蹲下,又是聽心臟,又是量血壓的一陣忙碌後,立刻讓護士給傅索安注射強心針。打針之後,讓士兵用大衣把傅索安裹起來,抬上救護車,直駛營醫務所。

  救護車駛抵營醫務所時,傅索安蘇醒過來了。她睜開眼睛,見面前是幾個外國男女,不禁一愣,但隨即回過神來,用英語說道:「找是中國的……」女軍醫擺擺手,也用英語說道:「不要講話!」說著,打手勢示意隨車而來的兩個士兵把傅索安抬下車,送進醫務所的急救室。

  急救室裡,已經有一個瘦瘦高高的、穿蘇聯邊防軍上尉制服的軍官等著。這個上尉是克格勃第三管理局亦即軍隊監察局的官員,派駐第36號地區監察邊防軍情況的。他沒有值夜班的任務,但邊防軍方面根據克格勃的規定把傅索安越境之事通知他了,所以他馬上趕來了。士兵把傅索安往急救床上放的時候,上尉把女軍醫扯到一邊,小聲用俄語向她詢問傅索安的身體情況。然後,轉身一揮手把兩個士兵趕跑了,讓女軍醫繼續對傅索安進行急救檢查。

  直到這時,傅索安才發現自己是一絲不掛地被裹在軍大衣裡。

  面對著上尉那種說不清意味的目光,她頓時滿臉絆紅,只羞得無地自容。但她無法改變這一狀況,她知道從在中國的一側高高的河岸上跳入額爾古納河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屬￿她自己了,於是,她只好閉上了眼睛,這是她惟一的選擇。女軍醫檢查時,上尉走到一旁去了,因為這時又進來一個軍官,他是邊防軍營部的值班主任,兩人湊在一起密議如何訊問這個中國姑娘。

  女軍醫給傅索安檢查過後,注射了一針什麼藥劑,又讓她吃了幾粒紅色藥丸。片刻,女護士給傅索安端來了一杯加了牛奶的濃咖啡。傅索安喝下以後,感到身體內部似乎不那麼冷了,但肚子卻餓了,她不敢開口討食物吃,只好忍著。

  這時,上尉和值班主任已經議好,朝女軍醫說了句什麼便出去了。女軍醫讓護士取來一件白大褂、一雙男式高幫皮靴,扔在急救床邊,示意傅索安穿上。傅索安在穿的時候,想起以前曾經讀過一本描寫二次世界大戰的外國小說,裡面的一個主人公在被俘之後,就是只能穿這類不合體的舊衣物。一瞬間,她的心頭湧上一種恥辱感,但只能無可奈何地微微搖頭。

  「快些!」女軍醫用英語吆喝道。

  傅索安冷不防嚇得一抖,趕緊加快動作。穿上白大褂和那雙散發著異味的大皮靴後,又讓穿上一件軍大衣,「踢踏、踢踏」地朝急救室門口走去。門外,站著兩個佩手槍的士兵,那是值班主任帶來的營部衛兵。傅索安一走出去,他們就分站左右,將她押往醫務所的一間辦公室。傅索安受那雙大皮靴的限制,自然走不快,於是衛兵就用俄語喝罵著,還粗暴地推搡她。

  傅索安進入辦公室後,那兩個衛兵便退了出去,站在門外。辦公室裡亮著兩盞雙排長日光燈,傅索安眨了幾眨眼睛方才看清一張桌子後面坐著那個上尉和值班主任,桌上放著一架當時在中國還見不到的磁帶錄音機。

  值班主任指指辦公室中間地下的那把椅子,示意傅索安坐下。

  傅索安坐了下來,一雙眼睛緊張地望著對方。她在打定主意越境投蘇時,天真地認為蘇聯人會把她作為客人來對待,就像她小時候見到的中國人對待去中國作客的蘇聯人一樣,根本沒料到會把她當俘虜一樣來審訊,因此從未考慮過應該如何回答蘇聯人的訊問。

  上尉盯著傅索安,說了一句俄語。

  傅索安聽不懂,但她從對方的神情判斷,估計是在問她是否會說俄語,便大著膽子用英語回答道:「對不起,尊敬的蘇聯紅軍首長,我不會說俄語,也聽不懂俄語,但能勉強用英語回答問題,不知是否可以?」

  值班主任顯然不懂英語,用茫然的眼光望著傅索安。但那個上尉肯定是聽懂了,點點頭,馬上用俄語翻譯給值班主任聽,然後出乎傅索安意料之外地說起了中國話:「既然如此,我們就用中國話來進行這次訊問吧!你叫什麼名字?」

  傅索安見對方會說中國話,心裡稍稍輕鬆,回答道:「傅索安。」

  「傅一索一安。」上尉重複了一遍,又問:「這三個字在中文裡可以怎麼組詞?」

  「師傅的傅,繩索的索,安全的安。」

  「你是哪裡人?今年多大?」

  「我是中國天津市人,1949年6月5日出生的。」

  「你在中國的住址?」

  「我住中國天津市紅衛路石匠胡同74號。」

  「你的公民身份證號碼?」

  「中國沒有公民身份證。」

  「你的身份?」

  傅索安想說是學生,但頭腦裡倏地冒出「政治」兩個字眼,便靈機一動道:「我是紅衛兵。」

  上尉把傅索安的回答低聲翻譯給值班主任聽,看來,他們雖然不清楚中國解放以後從未施行過「公民身份證」制度,但卻知曉「文化大革命」中出現的「紅衛兵」。兩人小聲交換了幾句意見,臉上呈現出興奮的神情。上尉重新開口訊問時,語調略顯緩和:「你既然是中國紅衛兵,怎麼會出現在額爾古納河蘇聯一側的境內?」

  傅索安說:「我是冒著生命危險來投奔蘇聯的。」

  上尉將這句話譯給值班主任聽後,又問:「你投奔蘇聯的動機是什麼?」

  「因為我覺得中國現在實行的一套不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所以我冒險前來投奔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尋求真正的馬克思列寧主義。」

  傅索安說到這裡,雙手捂住了腹部,臉上現出痛苦不堪的神情。她已經有十餘個小時沒吃食物了,這一夜裡又消耗了如此大的體能,早已饑腸轆轆,先前是強忍著,但此刻胃痛如絞,再也忍耐不住了。

  上尉見狀,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我……我肚子餓!」

  值班主任站起來,走到門口,對衛兵吩咐了幾句。大約過了幾分鐘,一個衛兵走進門來,手裡端著一個盤子,裡面盛著一包壓縮餅乾、一條尺餘長的熟魚幹。值班主任沖傅索安一努嘴,衛兵便把盤子遞給傅索安。傅索安在狼吞虎嚥的時候,值班主任和上尉站在窗口邊抽煙邊悄聲交換著對眼前這件從未碰到過的事情的看法,最後決定應當馬上向營長報告。

  值班主任走出去打電話時,上尉走到傅索安面前,看著她吃,同時像聊家常那樣問她中國市場上供應哪些食物以及它們的價格。當他聽說中國購買糧食和布需要憑票證時,馬上用自豪的口吻說道:「在偉大的蘇聯,這些東西都是敞開供應的,每一個蘇聯公民想買多少就能買多少,這就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

  正說著,值班主任進來了,向上尉轉達了營長的指示:根據規定,邊防軍只要弄清越境者的身份和越境目的,就已完成職能使命。因此不必再對越境者進行訊問,先將越境者拘押,然後向上級部門報告情況,聽上級命令行事。

  上尉雖是克格勃軍隊監察局的,和邊防軍各有上級,但他在邊防軍中也有職務,是營長的下級,因此,他只好服從營長的命令,同意結束訊問。

  這樣,傅索安就穿著那身裝束被衛兵押進了第36號地區邊防軍營部的禁閉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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