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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萬里撼江湖(4)


  杜:除了中國的俠義文學傳統之外,西方文學對您的作品,是否會發生影響呢?

  金:有的外國小說、電影,特別是外國的動作片,它的俠義精神也是很強烈的。西方很強調動作,類似武俠小說的地方也很多。我們所生活的新加坡和香港,都是東西方交集的社會,不是純粹東方或西方的社會,耳濡目染之下,當然會受影響了。有些新的中國畫和中國音樂,受到西方藝術很大的影響,中國小說也不例外,往往以西方的表現方式來寫中國的人與事。我覺得用中國傳統章回小說的方式來寫現代的人與事,也未嘗不可以試驗,像張恨水的小說就很受人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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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以您的看法,在現代社會裡,武俠小說所具有的,只有純粹欣賞作用,還是具有其他影響作用呢?

  金:文學必須有一定的影響和功能,不過,我個人不想把文學當成是一種影響社會的工具。我覺得這些都是副作用,藝術本身還是藝術,它並不是追求什麼目的,只是追求一種美感。

  人的價值觀念有許多不同的範疇,科學是追求真實,像牛頓和愛因斯坦,他們所研究的只是真或假,不用去想到它會有什麼其他作用或影響,他們不會想到發明這個定律之後會有什麼好處或壞處。至於宗教的道德觀念,則是在研究善與惡的問題。文學藝術則是側重於美或不美的追求,至於真假善惡,則是另外一回事。

  當然,這種講法會有很多人不贊成,很多文學理論家喜歡把善和美放在一起,相提並論。他們總喜歡談論某一部小說對人們有什麼效果,那首音樂對人們又有什麼好處。有個笑話,說音樂可以陶冶性情,(坐在一旁的倪匡又再笑出聲來,說樂聖貝多芬可是一個脾氣怪得透頂的傢伙。)對,貝多芬自己的性情卻一點也不好到那裡去。哈哈,所以,我覺得聽音樂只要覺得好聽不好聽就可以了,至於聽了之後你會變得好一點或壞一點,相信不會是音樂家作曲時想追求的效果。音樂是非常抽象的,一般交響樂究竟是要表現什麼,大概連作曲家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偏偏有人一直要去解釋,說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是表現人對命運的奮鬥、抗爭;升C小調鋼琴奏鳴曲是表現月光的意境等等。其實它原來未必是那麼一回事,都是後人添加上去的。

  音樂很抽象,人們給它添上各種解釋,那也無所謂。小說是具體的文字,人們就很喜歡研究某一部小說對人是有好影響或壞影響,對世道人心有沒有貢獻。當然,一部作品的影響是有的,不過,作家在寫的時候,有的人也許會懷有這個目的,我本人則不大想。我如果想寫這些人的話,我只側重於描寫他們的情感、個性,他們之間的相互關係。

  * * *

  杜:這麼說來,您的小說主要是透過刻畫書中人物的個性,去表現和反映人類的情感,希望給讀者產生一種真實和切身的感受?

  金:對的,我只是希望寫得真實,寫得深刻,把一般人都不太常注意到的情感都發掘出來,表現出來。當然武俠小說主要是幻想的,一般人的生活不會這麼緊張和驚險,就像倪匡在科學幻想小說中老是碰見外太空人一樣,我們大家都沒見過。(笑)

  * * *

  杜:也許他那麼多小說材料,根本就是外太空人用腦電波傳達給他的哩,哈哈。

  倪:(哈哈大笑):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外太空人哩!哈哈。

  不過,我覺得有一點很重要,就是小說一定要好看,不好看的小說有什麼用?不管大家說它多好,可是你根本就看不下去,這樣的小說又有什麼用處?

  金:我想這是某些文學批評家所造成的風氣……

  杜:對,實際上我想,如果曹雪芹當初會想到他那部當時賣都不一定賣得出去的《紅樓夢》竟然現在會這麼偉大的話,我想他說什麼也寫不出這部小說來。

  金:對,如果作家在動筆之前一心想要寫一部偉大的小說的話,他一定寫不出來,就算寫得出來,也一定不會偉大到哪裡去。

  倪:不過,我覺得中國的傳統小說還是好看的居多,像明朝的《警世通言》、《拍案驚奇》等等那幾部小說,寫得都很好看……

  金:我想這和文化傳統是有關係的,如果你拿給外國人看,他可就覺得沒什麼看頭了,所以這和民族性格大有關係。就像中國的小調,我們覺得悅耳動聽,可是外國人聽來卻覺得簡單無聊。像《紅樓夢》,外國人看它主要也是基於研究性的,一般的外國人不見得會喜歡看,像那些外國家庭主婦,辦公室文員,怎麼會去喜歡這樣一部男女關係搞都搞不清的翻譯小說呢?

  倪:哈,套用《水滸傳》裡的一句粗話,就是簡直看得「淡出鳥來」,哈哈!因為他們可能看都看不懂,哪能談什麼象徵,談什麼意義呢?

  金:當然,在這一點上我和倪匡是志同道合,不過可不是什麼正統的文學觀點啦……

  倪(打著哈哈搶著說):「嘿,你怎麼這麼長他人志氣?你也可以認為自己是正統,哈哈。」

  金(笑著說):對,對,通常正統與否和流行與否有關,一般流行的說法往往就會被推許為正統的……

  倪:不,不,流行也不一定就是正統呀!其實不過是主張那些觀點的人地盤多些吧,一般人的觀點不一定和他們一樣……

  (這一番搶白,說得大家點頭稱是。)

  金(點著頭):其實,也許持我們這一種觀點的人會更多呢……

  倪(又是一輪快攻):當然多啦,你不信只要看一看小說的銷路好了,對嗎?

  金:今天《明報》上,就有一篇徐速的文章,題目叫《香港文學那裡去了》,他們說的文學,就不包括我們這些作品在內。

  倪:我覺得古龍講的一句話最好,他說:我們這些人什麼文學獎都別指望拿到,不過,我們卻可以得到群眾獎。群眾喜歡我們就好了,教授喜不喜歡我們有什麼關係,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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