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四二


  她為什麼不快活?打通天岩的山盟海誓後,她的心踏實了,有了性靈上的信賴和託付。而涼亭前那位軍官半陰半陽的威脅,在她反而騰生出亢奮的逆反:她就是要光明磊落地活著,滋潤蓬勃地活著,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愛,叫這個總想欺侮她的師長老爺瞧瞧吧。

  「嘎——嘎——」,木炭車刹住,加水添炭,折騰一番。車上有一些人下來透透氣。

  噢,是南康潭口。他陡生另種亢奮:潭口客觀上是他騰飛的跳板。「潭口兵變」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又歷歷在目。天地良心,他原本同情劉己達的屈辱,惱怒賴天球的過分;可劉己達灰溜溜回到泰和後,竟有人生出他擠走了劉的流言!這賴天球團長呢倒是古道熱腸,反與他成了「莫逆之交」!人呀人,真不知是情緣還是孽緣。遂又想到現任南康縣縣長王后安,這才真正稱得上「刎頸之交」,王后安的不畏艱難,少說多做,廉潔剛正,穩健深沉為他所敬重,待回頭來定得好生長談一番。

  她的眼前卻遮上了一片陰霾,她知道那位師長老爺正是南康人氏,是復興社在江西的頭目,很有一幫勢力。唉,她終究無法抹去眼前心底的這抹陰影。她有什麼錯呢?她錯就錯在沒有任何過錯。

  木炭車又搖搖擺擺上了路,他再也抑制不住領袖欲和演說天才:「我是中國人,你是中國人。我們都是中國人,中國有句古話:同船過渡前世修。我們同車行一路,可說是三世修。來,我們一起唱首歌:打殺漢奸——」

  「打殺漢奸!打殺漢奸!汪精衛、汪精衛他是日本走狗!他是日本走狗!砍他的頭!」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一時間,忘記了懊熱汗臭悶塞,一車人激昂慷慨,像正要開赴抗日前線。

  那老廣東不知是否認出了他就是蔣經國,連聲讚歎:「贛南有位蔣青天,名聞遐邇呀。《中央日報》、《東南日報》都有報道呀,禁煙禁賭禁娼,槍斃任錫章,在蔣青天領導下沒有敢貪污的呀,贛南各縣政府是最廉潔的政府呀……」

  他便陶醉在老廣東呀呀的讚歎中,六月天吃上了一個冰淇淋,愜意極了。

  那木炭車卻也不甘寂寞,先是虎嘯猿啼一陣,最後「嘎——嘎——」兩聲母鴨叫作結,便一動不動了。司機和跟車的怎麼伺弄也無效。一車人鬧哄哄下到路上,卻又左逢禿山右是稻田,連株遮蔭的小樹都沒有。一車人就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他倒快活,抽空給她擠擠眼:「前途怕是險相環生呢,怕嗎?」司機和跟車的早已滿面灰塵煙火色又兼大汗淋漓,萬般無奈,就說:「你們推!攢勁推!」他立即組織青壯男子,吭唷吭唷把破車推,她也淘氣地擠在他身邊似扶似推,推了裡把路時,車終於發出貓頭鷹般的叫聲,眾人正雀躍歡呼,那老爺車竟憑藉下坡的好勢頭,以史無前例的飛速直奔,只有跟車的黑臉黑手探出窗外比劃著不知嚎叫些什麼!幾十號人像頑童像野鬼般狂奔於後,驚得田頭屋簷下的老俵手搭涼棚看熱鬧,老廣東口裡嚷著:「簸簸!它會等咯!」可仍蹣跚而跑。他跑在最前頭,忙而不亂,攥緊了她的纖手跑得舒心暢氣!待到追上停住的木炭車時,她氣喘吁吁還要大叫:「快活死我了!」一看,緊緊跟上的只有視察小組的五人!肖視察不忘總結:「這就是赤珠嶺訓練的功底唄。」

  追追攆攆、停停走走,到得信豐,一行五人下了車,累得骨頭都散了架,縣政府保安團自是熱情款待。他卻毫無歇息之意,像上足了發條的鐘錶,馬不停蹄又要去「遊油山」!這可驚嚇了駐信豐的保安團十五團第一大隊大隊長吳光球:蔣專員,千萬別「輕舉妄動」呀!

  油山早就是紅軍牢固的根據地。油山貌似不險實則險。當地人描述為:十八條大坑套一百八十條小坑,山山連環,峰迴路轉;要捉當地人,如大海撈針;本地人要捉你,如甕中捉鼈!紅軍主力北上後,陳毅、項英帶著一支遊擊隊在此轉戰三年,攪得粵軍幾個師都暈頭轉向!國共合作,陳毅項英離了贛南赴抗日前線,但共產黨的影響根深蒂固。眼下國民黨公開逮捕了共產黨贛南特委青年部長朱平,派重兵包圍襲擊了潭塘坑,這筆帳共產黨會視而不見嗎?他們會神出鬼沒出奇制勝,況且山裡老俵心向著共產黨呢。

  蔣經國冷笑一聲:「我就是這麼個脾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也不信七零八落的幾個遊擊隊員,會有三頭六臂的本事」

  吳光球見勸說不成,也不管蔣經國怎樣反對,硬派了三十餘人的分隊武裝,尾隨蔣經國一行上油山。

  盛夏午後的深山老林,卻絲毫沒有劍拔弩張的戰鬥氣氛。層層疊疊的大老樹冠綠到極致,便凝重得滋生出清涼,又凝固得如一幅沒有框架著色濃厚的碩大油畫;蟬鳴鳥啼,突地竄出驚飛的一隻山雞,蜿蜒而上的仄仄麻石小徑,小徑旁滋潤藤蔓野草的蜿淙溪水,便像有無數隻靈巧的手敲打出最單純又最博大的音樂;路邊竹林中一間茅草屋,坪上赤身裸體的山伢仔吸著鼻涕驚恐又大膽地看定你,雞們閒適地刨食,主婦赤著一雙大腳板,用本地腔比劃著要你吃茶吃酸甜澀味的獼猴桃……一行人便不覺辛苦而陶陶然了。最愉悅最陶醉卻又最緊張的卻是她,因為他乾脆或下拽或上推著她前行,他毫無顧忌地將她喝剩的竹筒裡的水喝了個精光,他像是故意挑明他對她特殊的感情!她滿意又惶惑:為什麼不小心翼翼呢?又為什麼要小心翼翼呢?她章亞若也喜歡這種冒險的刺激。

  一路太平上得主峰峰頂,一座年深月久的赫然大廟矗立眼前,正是「太平庵」。庵裡只有個老和尚,和尚老得像棵千年古樹盤根錯節疤瘢遍體卻依舊硬朗,也像這座空蕩蕩的太平庵,積滿歲月的風塵卻依舊牢固。據說廟中曾有過香火極旺的歲月,贛粵兩省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前來朝拜,可後來駐紮了整整一營兵,槍桿子林立,哪個還敢來「阿彌陀佛」?

  保安隊除了護駕,還挑著豬蹄鴨子上山,蔣經國倒遵循寺廟忌葷的規矩,令他們在寺外支鍋灶架篝火燒去。奇香縹緲繞廟殿佛像,饞得盤根錯節的老和尚垂涎欲滴,噴嚏山響。蔣經國一行五人洗梳熨帖,便廟裡廟外優哉遊哉。

  廟裡有口井,卻是枯井。老和尚邊打噴嚏邊說古:千百年前這井出油不出水,是噴香噴香的芝麻花生油。廟裡萬盞燈火,上百和尚的食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可後來有個貪心的和尚,竟舀舀下山去賣。自此舀油三日三夜後,井就枯了!亞若聽了,拍掌笑道:「哎呀,跟通天岩的傳說別無二致嘛。」肖視察吳科長便也連連點頭。「就是就是,貪心反被貪心害。古今中外這樣的傳說故事多哩。」他們身上皆散發出一縷縷淡淡的卻久遠的幽香,那是法國香水的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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