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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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個屁!」他又一拳砸在辦公桌上,歇斯底里地跳了起來,碗也顫了起來,湯水淋漓桌上。 淚水如決堤之水湧出!可她不示弱地盯著這個操著生殺大權的男子。然而,對著她的是兩圈黑色的天地。墨鏡掩藏了目光的內容,誰知是殺氣騰騰是冷酷無情還是痛苦難言呢?她說不出地憎惡這副墨鏡——原本就是為了遮擋太陽的吧。 他卻透過墨鏡讀懂了她目光中的全部內容。他並非鐵石心腸冷酷無情之輩,何嘗不念師生情上下級之誼?想那任錫章初任仇檢隊長時還是正氣凜然幹得轟轟烈烈的嘛。他又何嘗沒動惻隱之心可憐跪在腳下的任的妻兒?他理解失夫之難喪父之痛。他也曾遷怒廣益昌的徐循庭,以為奸商誘人下水也得嚴懲,可偏偏這回抓不住辮子,徐某出庭作證振振有詞,他又奈何之?既然朝野皆知、拭目以待,他不揮淚斬這不爭氣的任某,何以平民憤?何以還擊流言?何以向天下昭示他的「清廉公正」、「執法如山」呢? 默默流了許久淚水的章亞若只有讓步,她拿起抹布,揩淨桌上的湯汁,輕聲說:「快吃了吧,都涼啦。」 他搖搖頭,卻一把扼住她的手腕,手心滾燙,使勁得她的骨頭都咯咯響,她疼痛不堪,他便一鬆手,頹然又坐回椅中:「唉。應死之人不死天下亂,不應死的而死天下亦亂。」 她無言以答,她不是思想型政治型的鐵腕女人。政治於她,誠如他所言「你懂個屁」!她只是害怕殺人。她的痛楚的經歷告訴她;死亡是沒有轉機、無可彌補、絕望的悲劇。 「哦,葛洛已平安離開了贛南。」蔣經國轉換話題,不,是從另一方面論證他剛才引的諸葛武侯的話吧。「喜不應喜無喜之事,怒不應怒無怒之物;怒不犯無罪之人,喜不施可戮之士」。』他很賞識這些用人之道。 於是,他與她的心頭都寬鬆了許多。動員委員會宣傳股長葛洛在她心目中是一個腳踏實地幹事業的人,她透了口氣:「好幾天沒見他的人影,我還擔心——」 「他呀,遠走高飛羅。」。他的大嘴邊,蕩出不無得意的淘氣的笑容。要說如何暗暗護送葛洛出境,又是一波三折的好故事唄。 但他沒有說。他像想起了什麼,或許是急於彌補剛才兇暴的言行,他從抽屜裡取出一遝錢,拉過她的手,欲放於手心:「喏,帶給他們吧,他們都安排好了吧?」 像被蛇咬了般,她的手一甩,跳了開來:「不!我不要!」 錢便撒了一地。他皺起了眉頭,想想,自嘲般幽默一句:「這些錢可都是乾淨的。」 她衝動了:「我拿了可就不乾淨啦!我有自己掙的乾淨的錢!我養得起他們!」 「你怎麼啦?」他站起來走近她,很有些不解。 淚水又沖缺了堤壩。他離她這麼近,可還戴著墨鏡,她無法看清鏡片後的眼光!她惱恨他突然將話題轉到「他們」!這種時候這種場合這種氛圍!像從火海中拽出又墜入冰河,像從死神中解脫又還身陷黑夜的墳家堆中,人生的苦難本來就多,為什麼還要把這樣那樣不同滋味的苦難混作一鍋煮呢? 這回,他投降了。他忙手忙腳給她拿毛巾擦淚,又終於取下了墨鏡,求饒似地說:「我知道,是我不好。」 眼白又佈滿了血絲,但很善良,充滿歉疚和不安。 她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她俯身將鈔票一張張拾起,蔣經國就又從口袋裡掏出一紙證明:「你看,差點忘了。這是我介紹他們進難民小學插班的證明。」 她將錢放回抽屜,接過證明信:「謝謝。」 他就又長歎一聲:「唉,我知道,這太難為你,太難為他們了。」 他將「你」和「他們」截然分開來,「他們」——只不過是「你」的兒子和婆母,又怎能苛求人家,「愛屋及烏」呢? 她安頓他在值班室打個盹,便悄悄地離了公署。 第一抹曙色,將城牆腳下那片臨時湊合搭起的亂七八糟的破爛蘆棚誇張地抹上了清脆的亮色,有炊煙嫋嫋、雞鳴狗叫、起早擔水的人影,急急上路的雞公車嘰嘎作響……五裡亭刑場的熱鬧和槍聲,並不驚擾他們貧困的生活。 她來到了這裡。她的婆母執拗地帶著孫兒住進了這裡,離得她遠遠的,為她省錢為她減紛擾,卻不知更添了她的負罪感! 她聽見了嗡嗡的紡車聲,不知為什麼她竟做賊般躡手躡腳繞到西邊的小窗前,偷偷將棚內的一切來張望。 羅紗帳垂下,她的一對兒子睡得正香!床榻前,她的婆母正搖著紡車紡棉線。硬朗的身板、黝黑的膚色、綴著補丁的衣褲,婆母與貧民窟的老婦全無二致!只有那依舊梳得齊整的花白的髮髻、髮髻上插著的碧玉簪,還有那標準的三寸金蓮、裹著金蓮的做工精細的繡花鞋,依稀可尋當年富家媳婦的影子吧? 就是這麼一雙小腳,拖著一對孫兒逃離了淪陷區,顛簸了千里路終與她得以團圓! 可是,團圓的夢破碎得這麼快!就在婆孫到來的當夜…… 「姆媽、婆母……你們還沒睡?」她在雨地裡蜘躕了很久很久才回家,母親和婆母卻都在小房間裡等著她。兩個老人紅眼紅鼻,像是慟哭過,她不禁心驚肉跳。可轉而一想,兩個親家母原本是閨中好友,離亂一載,敘舊話別,自會傷心落淚的。 「懋李,這年月女人要做上一份事真不容易噢——」婆母關切地開了口。 「哦,忙是忙,也不是每夜都要加班的,今夜真不湊巧——」她強顏歡笑,今晚唐突離家這麼久,實在不合情理。 「懋李,婆母——她有話對你說,」章老太太剛說一句,又抽出腋下的手絹揩眼淚,那手絹,已像水洗過一般。「懋李,我,我把這一年的事……都實話相告你婆母了。」 「姆媽——」她睜大了眼,恐慌地看著母親:是母親出賣了她?還是母親急於讓她解脫? 「懋李,你娘和我做女崽時就結拜了姊妹,彼此知心知意。婆也從來把你當親生的女崽看待,婆曉得你的艱難,婆也是……年輕輕就守寡到今的……女人,婆不願你再走一遍這樣的路,你還年輕……」婆母倒很沉著,緩緩道來。 「懋李,人強不過命,世上的事難兩全其美。箭離了弦、米成了飯……」周錦華抽抽搭搭。 「不!並不是這樣!我屬我自己!我還在選擇!」她很想吼叫出來,可既沒力氣,也沒勇氣。 「懋李,你不要為難,我跟你娘商量過了,我還是帶著大衍細衍另住別處——」 「媽。」她囁嚅著,卻沒有聲音。 「大衍細衍長大了,怪惹眼的,不往來怕也不是辦法,要不,」婆母這才哽咽了,「就讓他們喊你……三姨?」 晴天霹靂! 五雷轟頂。 她木然跪倒在兩位老人之間。欲哭無淚,欲辯無詞。 婆母就帶著孫兒住進了這裡,待一切安頓好,婆母才讓她來看他們。她帶來了錢,水果零食和學習用具。她見茅棚雖寒磣,卻收拾得乾淨熨帖,婆母待她一如既往,心便安了下來。卻聽兩個兒子改口叫她「三姨」,叫得生澀,卻又有幾分新鮮。他們畢竟還只有八、九歲!一切似懂非懂。 她就嚎啕大哭!仿佛委屈的是她,她受了莫大的欺侮似的。 婆母和兒子們就不知怎麼辦才好,就只有哭成一團,哭得天昏地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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