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三六


  她哭她自己!哭她的堅強和軟弱、獨立和依附、奢望和卑微、追求和沉淪!她一次次地尋覓,一次次地陷進夾縫不能自拔。離之不能,生之維艱!這是怎樣的荒涼和悲愴。

  她愧對這雙兒子!愧對婆母!

  與其說她依了婆母,不如說婆母依了她的心。是由她自己的手斬斷了母愛!

  她這樣做了,為了蔣經國,可難道不更是為了自己?

  她恨自己。

  那抹霞光從東窗調皮地竄上婆母的額頭,婆母揚起臉龐,眯起雙眼像要跟霞光捉迷藏,或許,婆母在追尋一個美妙的夢……

  她不敢喊,不敢推門,將準備好的生活費悄悄從門縫底下塞進去。

  她逃也似地離去。

  長夜冷雨。杜鵑啼血。

  是不布穀——布穀——」,還是「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小小「閨房」四壁和地面潮黏黏的,空氣濕重得似乎只要用手捏一把,就會灑下淋淋漓漓的水滴,躺在床上的亞若,蔫得像」醃了一整冬的白菜,只有花瓶裡插著的一大捧血紅的雙瓣杜鵑花,潤濕嬌豔得像帶著清晨的露珠。

  亞若病了。雖說一般的傷風感冒,可因為心病連夜失眠,她病倒了。

  人燒得昏沉沉的,可腦細胞異常興奮,連闔下眼的念頭都沒有。下午蔣經國給她帶來了這捧杜鵑,見她燒得不低,又囑專署查醫師來給她打了一針退燒催眠,她卻仍處於亢奮狀態。

  昔日的章懋李與今日的章亞若撕擄糾纏崩裂抗衡。

  那紅寶石戒指又箍在懋李的左手無名指上,像燒紅了的烙鐵要燒焦熔化她的指頭;那斜掛在帳內綴著流蘇的洞簫,變成一條響尾蛇「嗤嗤」地向她吐著信子;痛苦和遺恨絞著她的肉體和靈魂,可她像忠貞不渝的戀人保護眼珠般保留著這兩件信物,心甘情願津津有味地自己折磨著自己?

  杜鵑花的芬芳沁進亞若的肺腑,藍色封面的日記本、鴛鴦圖案的被面和奧國制的皮夾子,因為怕受潮,她統統裝進了陪嫁的那只樟木梳妝匣子,匣子就放在枕邊,樟腦的幽香叫她迷醉又興奮,她不是正在憧憬著未來嗎?

  「布穀——布穀——」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懋李也好,亞若也罷,都得歸去,未來也連著過去,過去的一頁能翻過去,卻怎麼也抹不掉……

  劈里啪啦硝煙彌漫,爆竹聲聲中筷子巷又迎來了一個繼往開來的喜慶日子——唐家婆婆娶媳婦啦!

  男人女人婆婆子崽仂子細妹子將原本就狹長如筷子的巷子擠了個水泄不通,歡呼雀躍唐家這盛大的人生喜宴!不只是守寡十餘年的唐家婆人緣極好,而且傳聞婚禮現代作派,哪個不想一睹為快呢?

  披著彩帶的幾輛橡皮車到了,可進不了細巷,新郎儐相急急迎到巷口,停下車,喜娘扶出個幹嬌百態的新娘子——熱烈的觀眾不約而同「啊——」,那無數張嘴都定格成了大大的圓!

  民間娶親喇叭嗩呐、花轎顛顛,而今雖作新派,橡皮車迎來的新娘子哪個不是一身大紅綾羅綢緞的旗袍呢?

  可這唐家長子的新娘子,卻潔白如雪!

  白色的緞子旗袍長至腳踝,卻短袖露臂,宛若玉樹臨風嫵媚,腳上還是一雙白色的高跟皮鞋!最奇的是那一頭黑鴉似的秀髮上竟箍著薄若蟬翼、湧如浮雲拖曳至地的白色婚紗!兩個漂亮的小女崽樂呵呵地跟在後面托起才不至於拖地!

  乖乖!少見多怪的小巷裡的人群驚愕不已後才咋舌,才紛紛讓出一條縫讓新郎新娘一行穿過。

  「白色?不吉利不吉利!」老先生搖著腦殼,大有「世風日下」的悵然。若不是新娘子右胸襟別著一朵大紅綢花,手裡捧著一大束絢爛的鮮花,豈不成了孝箍?

  「你老就不曉得了。眼下作興這種派頭。宋美齡嫁給蔣介石,就是這麼一身,這叫西洋婚紗,西洋人認為白色是純潔幸福的象徵嘛。」西裝中年男人娓娓道來,自以洋派自居。

  「宋美齡是宋美齡,人家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啊。」長衫先生追隨老先生。

  「葆苓女中不是美國教會學校?新娘子就是從那裡讀出來的,聽說新娘子的父親做過縣太爺,嫁給唐家,算是下嫁羅。」自有無事不知的女地保多嘴多舌。

  「差矣!唐家想當年也是新建生米街的富家,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啊。再說上哪去尋這樣賢德的婆母?」老先生終是唐家的護衛者。

  「是瓜葛親。新娘子二姑媽的女婿是新郎的堂弟啊。」

  「兩親家母是結拜姊妹啊。」

  「喲喲,這套婚紗從照相館租來,一天一夜要好幾塊光洋呢,唐家婆婆真是樣樣依媳婦啊。」

  「新郎——新郎是老式打扮嘛!」

  可不,白皙清臒的新郎官,頎長瘦弱的身軀著一襲黑華絲葛長袍馬褂,腳著一雙千層底黑布鞋,左胸襟別一朵碩大紅花,正是東方式儒雅書生風範。輕盈的白色新娘子挽著他的手臂,好像一個早早地進入了酷夏,一個還遲疑地留在寒冬。

  大概為了調和這強烈的反差,五彩紙屑竟裝在幾隻大簸箕裡,人們一把一把撒向新郎新娘,他們的身後也就鋪了一條五光十色金燦燦的彩路。

  「阿彌陀佛!撒兩把茶葉拌米就足夠了。」

  「這你又不懂了,這是從英國婚禮撒彩飾麥穗演變過來的嘛,象徵富裕和多子唄。」西裝最後作結,「嘻嘻,半洋半土、中西合壁。」

  也是,雖是瓜葛親,兩家也換過庚帖,請算命先生排過八字,要得,天作之合、大吉大利。挑了吉日圓房,卻依了新娘子的種種浪漫,到得喜堂上,還得像西人婚禮一樣,互換戒指:他給她套上了一隻紅寶石戒指,她給他戴上了方章型的赤金戒。再是傳統式的交杯酒,迷醉中也忽地想起中學英語老師雙手一攤說的話:「戒指就是落入圈套的象徵。」她笑了,儘管大人再三叮嚀拜堂不好笑的。拜堂改良為三鞠躬,新郎新娘對鞠躬時,她見新郎緊張得汗在臉上淌成了無數小溝,她又噗哧笑出了聲。

  她實在太小——十五歲的沒成熟的小懋李。

  他呢,大她三歲,空有雄赳赳名字唐英剛。

  筷子巷快子。第二年她便生下兒子大衍,學名遠波。婆母包下了養育孫兒,因為不放心這十六歲的女崽,只要她喂幾頓奶,於是她除了烙刻下新生命從母體分裂時幸福又恐怖的巨痛外,她不過是一個懵懂的小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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