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三四


  青天老爺——救我夫一命吧!」

  一個年輕女子抱著幾個月的嬰兒,待蔣經國一進專署大門,便斜刺裡奔出,「撲通」跪倒在專員腳下,淚流滿面苦苦哀求。

  近一年來,蔣經國在贛南城鄉巡行時,攔著他跪下喊冤告狀者不乏其人。有背上插著「七代單傳,已服兵役」牌為子叫屈的母親,有告鄉長貪污壯丁錢兩百塊大洋的鄉民,有哭訴災情的白髮老翁,有為米店不肯賣給五斤米而啼哭的貧苦老嫗……事無巨細,蔣經國皆一一過問,伸張正義,「蔣青天」便遐邇聞名。蔣經國呢,倒蠻喜歡這種古典式、悲愴動人的戲劇色彩的告狀法。同時在公署大門外辟間小屋為「民眾詢問處」,每星期四下午定為他親自接待民眾之日,每每此時,有冤枉有建議者紛至遝來,絡繹不絕,只差古時衙門前「咚咚」的擊鼓聲和公堂上「明鏡高懸」之匾罷了。刹那間,他會走神,會想起童年時代的「社戲」:黑老包的鐵面無私、況鐘的明察秋毫、海瑞的剛正不阿……都幻化為眼前額上爍爍光環,於是悲天憫人俯視芸芸眾生……

  而此刻,他面龐漲成赤紫,扶不得走不得,好不尷尬。膝前跪著的是任錫章的妻子!

  對任錫章,他是痛心疾首、恨其不爭!

  這二十出頭的小九江,赤珠嶺青幹班學員出身,聰穎精幹,又小有背景——其兄是戰區的少將處長,交遊頗廣。結業後蔣經國調他到贛州國民經濟對日絕交委員會當幹事,並兼「仇貨檢查隊隊長」,也就是查禁各大商號店鋪的日本貨。誰知這任大隊長竟敢貪贓枉法,案情直接捅到軍統戴笠處!其時正是蔣經國建設新贛南、百廢待興、政通人和之際,萬萬沒想到這得意門生、寵臣愛將居然給自己抹黑!不嚴懲,豈不讓一粒耗子屎,壞掉了一鍋羹!任錫章便下了大獄,釘了腳鐐,不許家屬探視,贛州城中「任錫章即判死刑」已沸沸揚揚傳播開。

  蔣經國的左右:秘書黃中美、周百皆、高理文,特務室主任楊明,專署軍法處軍法官蔣善初等便面面相覷、出聲不得。

  一旁的章亞若於心不忍,既同是女性,又是同窗之妻,便疾步上前,扶起任妻,引到一旁,也只能作些不著邊際的勸慰。

  蔣經國一行就聚到東院會客室內,再議任錫章一案。

  案情似富有傳奇色彩,且一波三折。卻攪得蔣經國心煩意亂,就在他眼皮底下,依舊充塞著邪惡罪孽!

  從南昌遷來的「廣益昌」是大號綢布百貨店,經理徐循庭,見多識廣,是贛州商界知名人士。廣益昌從上海盈豐,章華毛紡廠購買了一批高檔毛料,因戰亂歷時兩年才運進贛州,剛運到就被一緝私隊以「驗樣」為名,硬剪去四碼。任錫章的「仇檢隊」逐臭而來,又誣國貨為日貨,貼上封條聽候查處。徐經理忍氣吞聲,幾經疏通,任錫章示意罰款「四千光洋」方可私了。山重水複之際,「廣益昌」發現緝私隊敲榨去的四碼毛料竟放在委託社公開寄賣!這就從另一面證明不是仇貨,可任錫章仍糾纏不休,徐經理只得忍氣吞聲,總算認罰八百塊光洋私了此事,帳面上冠以廣告交際費,但胸中塊壘難平,帳房便添上「塞狗洞」三字。稅務局來查帳時便覺得其中必有隱情,一時傳開,情報室蔡百里請人與恃寵而驕的任錫章本有爭名奪利之嫌,很快查獲案情。卻不料更有眼線將情報直接捅到中央軍統局戴笠手中,按說戴笠應即呈蔣介石,但戴顧及太子面子,速轉回贛州,上批:「轉經國兄查明處理」。此案小乎大乎?朝野上下,怕都有所聞了。

  黃中美遇事不怒、心平氣和,卻力主從嚴:「治亂世,用重典嘛。不知諸位可曾聽到過贛地民謠:從軍不如為正(政),為正不如從良(糧食部門),從良不如下堂(糧食專賣局),下堂不如當娼(倉庫),當娼不如直接睡(稅)。對貪贓枉法、營私舞弊,百姓是怨聲載道呵,看來,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楊明是黃中美老鄉,已接替特務室主任,也急急表示贊同,「殺一儆百嘛。記得我老家那邊有個規矩,捉住小偷,哪怕只偷一隻瓜一雙鞋,都要綁到村頭大樹下,用刀斬斷手指頭的!血淋淋地鬼哭鬼叫!下次要偷怕也偷不成呢。殺一儆百,方圓百里風氣好得很。」

  高理文是個急性子,急起來說話極快聲音也變得尖細:「二位說的都有道理,為政者不是做官當老爺,而是老百姓的公僕,利用職權貪贓枉法,罪惡卑劣遠超過一般盜賊。但是法律應該有它的莊嚴和程序,應當重事實重證據,刑與罪要相符。若判以極刑,能暫時起到殺雞給猴看的作用,但是也容易使犯罪者抱著僥倖的心理,我們要找到問題的根本,要從幹部隊伍的培養、考核上找原因。」

  周百皆推推銀絲眼鏡:「素明所言極是。任錫章的做法是叫人深惡痛絕的。但他還年輕,家有老小,又是初犯,能否免於一死呢?」

  蔣經國倒是一言不發,鎖著眉頭,咬肌擰成了麻花。只聽門外一聲「報告」,機要員推門而入,遞給蔣經國兩封加急電報。

  一封是省政府主席熊式輝拍來的:「請將任案解送省保軍法處審理」;

  一封是軍委會政治部陳誠部長打來的:「請將任案解送戰區長官部軍法處處理」。

  蔣經國不看尤可,一看勃然大怒!一條血性漢子,又自視有扭轉乾坤之魄力,平生最恨受人鉗制當傀儡卻又往往不得不受人挾持做木偶!他一拳砸在茶几上:「他媽的!任錫章非殺不可!」

  就都不敢出聲,高理文卻不失諍友本色:「請你三思而行,萬萬不可意氣用事!」

  「胡說!」他臉紅脖子粗,失去了自持。兩封急電想必是任錫章的哥哥四出求援的結果,可這豈不更擴大了任案的影響?!

  「怎麼叫胡說?!……」高理文也面紅耳赤,據理力爭,慌得眾人敢忙勸阻,遂不歡而散。

  只有蔣善初晚八點遵囑又來到東院接任案的批示。夜闌人靜,花影婆娑。章亞若從會客室中迎了出來,輕聲囑他稍候;手指隔壁辦公室,燈窗上映出蔣經國的影子,專員正閉門審批案卷吧。

  蔣善初就坐在會客室等候,章亞若沏上茶水,退至蔣經國原先的寢室現為秘書室中忙乎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又一個小時過去了……章亞若出來看了幾次,蔣善初也徘徊不已,但都不敢去驚擾蔣經國,只是隱約可聞辦公室裡翻閱案卷的沙沙聲、踱來踱去的腳步聲和沉重的長籲短歎。或許,任錫章的處置會有一線轉機?

  淩晨三點,蔣經國一聲沙啞的呼喚:「蔣軍法官——」

  等得心焦的蔣善初整整衣冠應聲進去,見著案卷中的朱批。「死刑」,蔣善初的眼珠子便直勾勾了,雖在意料之中,但亦有幾分兔死狐悲之哀。

  「執行以後好好安葬。」蔣經國又歎息一聲:「對他的妻室兒子要妥善安排。」這才疲憊地揮揮手。

  蔣善初拿了案卷退出,正撞見章亞若端著熱騰騰的酒糟雞蛋欲送進去,亞若忙問:「怎樣?」

  蔣善初搖搖頭,「槍決。立即執行。」

  亞若急了,進門只見蔣經國在這淩晨三點卻戴著一副墨鏡!森森然透著陰寒之氣。

  她將碗放到辦公桌上,顧不得斟酌字句,衝口而出:「不能判個『死緩』嗎?他是你的學生,只有二十一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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