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二三


  中學的英語老師常愛雙手一攤,說西洋的一句格言:「讓生命來到你這裡。」生命,又來到了她這裡。生命的圖案或許不能完全由自己臨摹,但可以由自己增添色彩吧。如果說她來到赤珠嶺插班,是出於對上司蔣專員的依順;那末現在她感謝這位蔣主任,她不後悔這原本沒有獨立意志的抉擇。那句「不太懂政治」的潛臺詞應是「鄙視政界」,政界那些人,如「密匝匝蟻擁兵,亂紛紛蜂釀蜜,急攘攘蠅爭血」,全是爭權奪利爾虞我詐的功名利祿之徒,哪有什麼憂國憂民之心?她崇拜蔣經國,不就是因為他「出淤泥而不染」嗎?她沒想到這裡還有一片淨土,真正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呢。她便充實,便有希望,哪怕在霧海茫茫中也不孤獨不頹喪!

  「一二三——四!」陌生而熟悉的氣息,熟悉而陌生的領呼,悠悠昏霧中他與她並肩奔跑。

  「一二三——四!」她迸盡全力加入齊呼,似乎要用盡嗓子宣告自己的存在。

  除了充當開路先鋒的三名男學員,第三中隊女學員跑在最前面。如果是月夜或是黎明,那末夜或晨的眼便會驚異女學員裝束的齊整挺拔和英武:一色的白襯衫,一色的灰布軍褲和精緻利索的裹腿、一色的寬皮帶束腰、一色的短髮齊耳,她們成了「愛、笑、美、力」的形象注釋。要問絕招,夜夜和衣而睡,睡前進行過細的修飾唄。愛美、嚴謹和吃苦在女人身上更頑強吧。男學員大都馬虎隨便,遇上這深更半夜的緊急集合,從夢中驚醒的他們多是背心短褲,反正蔣主任也是個不分春夏秋冬的「赤膊狂」唄!

  就沖下了坡,雙腳就觸到鬆軟得難以自拔的沙地,就有江的潮潤水的嘩聲透過霧簾向他們獻媚——到了章江江畔。

  「立——定!」兩聲「沙沙」一百二十餘人的三人縱隊行列便變成了沿江的橫列。

  就地小憩?橫渡章江?返回駐地?

  卻不再有指令。

  寂靜。僵立。

  朔風凜冽。寒霧幽冷。江水淒迷。

  熱汗凝作冰水,上牙磕碰下牙,寒意漸侵骨髓。正是:

  風聲、江聲、哆嗦聲,聲聲入耳。

  赤膊的蔣經國無動於衷,經過西伯利亞大風雪的洗禮,南國的雪天亦不過小菜一碟。他很有耐心地讓大家凍個夠,直到晨曦的曙色與戀戀不捨的濃霧似調情似撕擄時,他這才沙啞著嗓門一聲吼:「同志們——」

  「你們往前看——看見了什麼嗎?」

  原來是考視力,就都眯縫起雙眼,要透過霧的江面,去搜尋前方的景觀。幾個戴眼鏡的已跌跌撞撞跑了半天,眼前霧嵐起伏,便摘了眼鏡在背心短褲上亂拭一氣。

  「我看見啦!對岸有個縴夫正拼命拖條小船,可怎麼也拖不上岸!」不知是幻覺還是視力超人。

  「我看見不遠處泊著一條船,船尾有個老婦正捧著柴,像要燒水煮飯。」這倒像說對了,前方的霧幛裡有金黃的火苗閃閃爍爍。

  「還看見了什麼嗎?」蔣經國又一次詢問。

  夜霧未消,黎明未到,還能看見什麼呢?

  「這麼厚重的濃霧,看什麼都是恍恍惚惚的嘛。」一個女學員小聲嘀咕。

  「是的,沉沉濃霧將一切變得恍惚迷離,可又以從未有過的清晰逼真展現在我的眼前:章江是美的,章貢合匯的贛江是美的,贛江連著我的家鄉南昌。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家鄉人。可日寇鐵蹄蹂躪踐踏破碎了這一切,我的家鄉已變得滿目瘡痍,我的骨肉同胞在水深火熱中煎熬……」

  如泣如訴如悲啼,字字血聲聲淚,並不高亢的女聲撥動了所有的心弦,激起了所有的心的共鳴。誰沒有一腔熱血?誰能冷眼山河破碎骨肉分離?!

  「可我還看到了,家鄉的西山遊擊隊叫日寇聞風喪膽!前方的將士正在浴血奮戰!全國民眾已經築成了一道抗日長城!千萬顆青年的心就是一道堅固的圍屏!」

  高亢、激越,聲如裂帛!活脫脫「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的李清照再世。蔣經國的心又一次為她懾服,這正是他所期望的理想的答卷!好一個紅粉知己。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和讚賞:「章亞若,你回答得很好!很好!」

  或許太外露了些,就像他派公署下屬王修鑒和三青團大隊長歐陽欽陪送章亞若到赤珠嶺插班報到一樣,多少會引起敏感細心者的好奇和關注,探測其中的微妙。

  桂昌德的臉就湊近亞若的臉,天真地皺皺鼻子,少年時的女友任何時候都充溢著淘氣和真誠。

  「同志們!」蔣經國終又威嚴地呐喊一聲:「日本鬼子正在蹂躪我們的國土,我們的同胞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應該怎麼辦?」

  群情激憤,回答聲此起彼伏。不知不覺間,縹緲濃霧化為烏有,只見東方天水之際,金黃的曙色濡染一片,年輕人也就顧不得哆嗦流清鼻涕的狼狽,情不自禁地跳躍狂呼起來。

  蔣經國卻又雙手往下一放:「同志們!小李的確好眼力,大家看——前面那條船尾老婆婆的確在做早飯。現在,請王升和小李跑步前去,看看船夫家的早飯。」

  「是。」王升和小李得令奔去。

  可蒙了這些學員,饑寒交迫了這麼久,個個渾身青紫,像是赤豆冰棍,看赤膊的主任,棕色的肌膚如故,飽滿的腱子肉宣洩著力與美,這位赤膊主任還有什麼花花點子呢?

  好在王升和小李已飛速奔了回來,王升一句「報告」後,便有些哽哽的:「那鼎罐全是煮的野菜,一粒米也沒有,祖孫三代日子難挨,可老婆婆還說:你們好好打日本,我們再苦也甘心……」

  蔣經國的眼圈就有些發紅:「同志們,聽見了嗎?今天為什麼要大家挨凍受冷?就是要大家深深瞭解生活在最底層的窮苦人民,是怎樣在饑寒交迫中掙扎!這種痛苦,沒有親身體會,是難以想像的。可窮苦人民的心還是這麼好,這麼通情達理,我們這一代的青年,有責任有義務去解脫國家的苦難和人民的苦難,你們說,對不對?」

  「對!」

  鮮紅的太陽潑剌剌地跳出了江面,一縷霞光斜映在蔣經國的臉頰上,給棕醬色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色。

  章亞若水靈靈的眸子中便也溶進了金色的蜜。她眯縫起眼睛,眺望章江東岸的古城,一片光明燦爛。

  古城的黎明卻有異乎尋常之處。一隊隊著藍色服裝者如同幽靈一般,舉著火炬肅殺地遊行,臂上佩戴的正是青天白日三青團的藍臂章。陡地,有陰惻惻又殺氣騰騰的口號聲炸過,呼叫也怪誕,分成兩隊呼答。

  就炸得人們心驚肉跳。有消息靈通者就咬著耳根傳播說這幫人是從重慶老頭子那裡來的!有見識廣者就驚驚乍乍:豈不像德國的法西斯棒喝團?更多的人顧不得追根溯源,惶惶不安琢磨:莫非剛剛結成抗日統一戰線的國共又要分裂開打?有事沒事有意無意磨蹭到米汁巷,看看那別開生面的照壁——那兩隻緊緊相握的大手,不知什麼時候已換成一個碩大的「誠」字了!

  沉沉的壓迫就鎖上了人們的眉頭,塞進了人們的心頭,於是不約而同將希望寄託在極有獨立意識,出類拔萃的蔣經國身上,且看他如何言行。

  一紙急電,蔣經國被老頭子召去了重慶。

  天空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赤珠般的砂石,賴老怪的龐大土屋,樹葉落盡骨鯁般的禿枝,田野泥土的腐殖質的氣息,全被冰涼的墨黑的夜吞噬,只剩下一種徹骨的荒涼、廣漠的深邃和無聲的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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