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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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吞噬的卻有他與她,從彼此的眼中,便見著了熒熒的亮光,心與心就將咫尺消融,他溫暖了她,她慰藉了他,就都心滿意足,願這近于莊嚴肅穆的夜的漫步永無盡頭。 起初卻有戰火。 火種源自每週例行的週末晚會——賴老怪原先的倉房裡熱氣騰騰,學員們團團圍坐,中央便權當舞臺,節目由大家臨時拼湊編排,雖即興卻也盡興,更有啦啦隊吆喝鼓噪震山撼地,將冬的寂靜鄉野催生出早春氣息。 平素沉默寡言、兩腮瘦削的王升卻有一絕。學雞啼狗吠貓咪狼嚎維妙維肖,形神兼備,笑得大家前俯後仰,他卻滿臉正經、大家就打趣說:你是做間諜的一塊好材料。 個子瘦小斯斯文文的肖昌樂也很逗,手拿節竹筒做成的拍板,唱起贛縣特有的風俗「打哼呀」。 一進門來喜雙雙哼呀 年候到你家保平安哈呀 喜鵲簷前高聲報哼呀 兒孫個個是有志郎哈呀 「哼呀」「哈呀」都由大家亂哄哄地合唱,其樂無窮;更想起贛縣風俗,每年從臘月十六到翌年元宵,就有盲者明者二人手拿竹筒拍板巡門挨戶進去「打哼呀」,說是能驅邪保平安昌盛。眼見臘月近了,歲時民俗的溫馨便彌漫倉房。 章亞若是晚會的明星!有了老同學桂昌德的「揭底」,章亞若即便想「含蓄不露」怕也辦不到了。於是亭亭玉立,先用流暢標準的英語唱異國情調的《祝酒歌》,如雷掌聲中立馬轉換傳統國劇西皮流水《蘇三起解》,憑這就叫學員們競折腰,倉房裡又響起暴風雨般的掌聲,章亞若就按東南西北向—一深鞠躬,一直腰,撞見倉房門旁一雙火灼灼的眼——風塵僕僕的蔣經國從重慶回來了! 「蔣——」她已習慣喊他「專員」,不覺一頓,歡樂的人群這才發現蔣主任歸來了,群情沸騰,啦啦隊不失時機快節奏嚷嚷,逼他表演節目,誰也沒注意到他神色異常。 「好,我給大家唱個歌吧。」 都以為准又是俄羅斯的《紅色水手歌》,大家都準備幫著唱「劈裡啪」,誰知他卻唱了一隻兒歌:「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腦袋/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喉嚨比平素沙啞,面容顯出罕見的憔悴,「真奇怪!真奇怪!」攤下兩手垂頭喪氣。都以為是旅途的疲勞和表演的滑稽,誰曉得他內心的沮喪和無可奈何呢? 有一雙清澈寧靜的眸子在凝視著他,只有她,沒有為他鼓掌。 晚會散了,亞若、昌德和幾位男學員留下來收拾倉房,今夜輪到他們值日。 收拾完畢,亞若挽著昌德的手臂往住房走去,她按捺不住內心的焦慮,在黑夜的保險中,悄悄與昌德咬耳朵:「你注意到沒有,蔣專員一臉晦氣,心事重重呢。」 「章亞若!」沙啞的喉嚨近在咫尺! 亞若和昌德就嚇得魂飛魄散! 「桂昌德,你先回去。」蔣經國簡短命令,旋即開步向外走去。空氣中似有酒氣洇開? 桂昌德的手心都嚇出了冷汗,緊緊捏著亞若的手,亞若怔了怔,甩開昌德,無所畏懼地跟上了這個威嚴的男子。 出了賴老怪老宅的土圍牆,走向黑漆漆的山崗荒野,她默默跟著他,他不回頭,不問訊,仿佛身後沒有這個女子。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他終於為她的倔強屈服,先開了口:「你究竟聽見什麼啦?竟敢在背地裡瞎議論?!」 她不吭聲。他行她也行,他停她也停。 「同學中有人議論?議論了些什麼?」語氣緩和了許多,他轉過身,對著她,滿嘴酒氣。 她依舊不吱聲,卻挺直了腰杆,心中騰升起反感:她最鄙視背後彙報搬嘴弄舌諂媚取寵的小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她才不懼怕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呢。 他卻在她的目光中敗退:「哦,你大概是從專署得到了什麼信息——徐君虎堅決要求辭職。」他頹喪地垂下了眼簾。 「徐秘書?他要辭職?!」志同道合的朋友堅決要離開他?莫非種種流言果然是事實?CC系分子果真要控制專署?國共合作又要面臨三岔路口?她實在理不清政界縱橫交錯變幻莫測的糾糾葛葛,但知不團結何以能抗日? 「蔣專員,請原諒,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憑我的直覺,覺得你心裡很苦,我,刺傷你了。」 他便仰天長嘯,這才與她並肩而行,半護衛半依戀。 「唉,有人說我是太子少爺,有人喊我是包公青天;有人懷疑我假進步真欺騙,有人罵我赤化贛南。我是一片緩衝坡。我更是透不過氣的夾縫!為什麼誰都不把我看成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年輕人?!我有感情,也有理智;我有短處,也有長處;我有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腦袋自己的熱血自己的心!我不願放棄新贛南的建設!我不願辜負老俵對我的厚望!我不願放棄青年!放棄了青年就等於放棄了希望!可是,我又不能——」 戛然而止。他猛地收住了腳步也收住了舌頭,只有胸脯劇烈起伏。他為什麼對她剖心明志?他差點要說出在重慶林園受的一肚子窩囊氣…… 「嘭!」又是厚厚一冊「告狀情報」狠狠地摔在他的腳下。 蔣介石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態:「你在贛南幹的好事,你自己看去!我還相信熊式輝之言,以為你真的脫胎換骨了呢!」說畢拂袖而去。 他俯身拾起「情報」,一頁頁看去,無非是受他抨擊的腐朽勢力和專玩權術的明明暗暗者對他的造謠誹謗,歪曲事實之辭,老頭子應該明察秋毫呀。但是,所有的情報都粘上一條:說他在贛南包庇重用共產黨!老頭子最忌諱的就是這一條!他從老頭子的盛怒中窺見虛弱的恐懼——哦,他不敢深想。 党國元老戴季陶、于右任、居正、陳果夫、陳立夫接踵而來,苦口婆心,曉以利害,唱紅臉白臉都有,他終於顫抖著雙手填寫了加入國民黨的申請表格。他忽地想起了在莫斯科郊外孫逸仙大學填寫加入共青團志願書時的興奮、書寫「給母親的一封信」時的悚然……他脫胎換骨了多少次?還是人是由更強的人擠扭而成的?圓扁長方皆莫可奈何?他不敢深想,他不得不作出抉擇——恐怕是最後的抉擇——否則,老頭子決不會再原諒他!這抉擇,是違心,更是發自內心,儘管如亞若所說,他的心很苦!但苦澀的心被硬殼牢牢包裹! 「我的心很苦!夾縫裡爆出的芽要怎樣掙扎才能成棟樑之材?為什麼天地間有這麼多的擠壓扭曲?為什麼浩然之氣不能蕩滌人們胸腹間的污垢之氣?為什麼人世間就像這黑咕隆咚的夜,彼此難以看清嘴臉,更不要說看清心,卻還要踩腳使絆子往深塘險崖裡推!這到底是為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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