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二一


  ※第四章 赤珠嶺之戀

  滿目赤珠——鮮紅的渾圓的狀如珍珠的砂石遍佈低矮圓形的山嶺,紅得耀眼也刺眼,紅得心醉也心碎,他喜歡。

  赤珠嶺上大地主賴老怪龐大的舊宅,就成了第一期三青團幹訓班的班址。每天天不亮軍號聲嘹亮,一百五十余名男女學生身著灰棉布軍服,打著綁腿出操、跑步、爬山,震撼出熱烈的騷動;聽課,討論,請社會名流來演講,張貼各抒己見的牆報,洋溢出民主和進步。他自信,青幹班能辦成與黃埔軍校媲美的「政治的黃埔軍校」,一百五十余名學員將成為他事業奮飛的可靠得力的生力軍。

  「三青團不是少爺小姐俱樂部,不是官僚政官摔跤場」,他在開學典禮大會上力倡「赤珠嶺精神」,「幹部應當是黑暗中的明燈,狂流中的砥柱,負有轉變社會風氣的責任」!

  他眯縫著眼,環顧冬日黃澄澄的暖陽照耀下的紅色的山崗,滿心歡喜。紅色的操場、紅色的路面已在他和學員的手中修整平坦,手搭涼棚,不遠處有白色的古塔高高聳立,斜陽暖暉,紅白相映,他的心頭忽地就有莫名的苦澀,啼笑皆非的自嘲。他酷愛紅色,可又得忌諱「赤色」!江西的告狀信、重慶的酸性反應,如同太陽下的陰影和齷齪,叫他的心田不能光明一片!唉,蔣經國呀蔣經國,你自己就是永恆的矛盾!

  星期天放假一下午,芬娜和孩子們去了重慶,他怎麼打發這幾小時的空閒呢?便獨自騎了摩托車進城。

  星期天給古城添了幾分熱鬧幾分閒適和幾分色彩。蔣經國放慢了速度,在鬧市區溜著。莫非真有緣分,他撞見的第一個熟人竟又是她!

  一襲海青色棉布旗袍,罩一件玫瑰紫的粗絨線外套,秀髮上歪歪地壓著一頂玫瑰紫的絨線帽,手上拎只花布兜,布兜口一蓬碧綠的萵苣葉——與這暖冬的色彩和諧又佻!

  「嘿!」他將摩托準確地溜到她的身邊,就差沒上人行道。

  「你把我嚇一跳!蔣專員,有事嗎?」臉紅心跳的章亞若將花兜雙手拎到胸口,像要護衛那顆亂蹦的心,輕聲問道。

  「喏,上車吧。」蔣經國調皮又瀟灑地將頭一歪,命令道。

  只有遵命。公署常有急事需臨時加班,章亞若也就並不感到大驚小怪,只是這旗袍這布兜裡的雞蛋,叫她坐得不安寧,何況一離鬧市,專員大人便開得疾如旋風。

  他把她帶到了花園塘,她便一臉迷茫。

  據說花園塘曾是五代十國時贛州節度使廬光稠就地稱王擴大城池建成的御花園,宋時據載還有洞天飛橋花苑,而今呢,徒有一口綠茵茵的大塘。與大塘遙遙相對的,便是田螺嶺上日見破敗卻鬱然孤峙的鬱孤台。或許是這叫詩人感傷、志者憂憤的鬱孤台的映襯,花園塘顯得格外冷僻幽清。花園塘東新建了多幢凸字形的住宅,紅赭色的魚鱗板外壁,雖無「百年大計」的牢固感,但有種活潑流暢的情趣。

  「喏,這就是我新搬的家。」蔣經國眼,「進去看看。」

  奇特的建構、奇特的佈局,許許多多的門,似門門相通卻又門門不通,如入迷宮一般,章亞若便像受了提醒:這是特殊身分的太子的住宅嘛。只有那還等待著女主人歸來收拾的零亂的甜蜜和守房老頭急急燒茶和叫柴煙嗆咳聲,使她了然:家也畢竟是家!

  蔣經國卻是坐不住的,等不及老頭燒好茶水,他又下了新的聖旨:「放下布兜。上城牆走走,莫辜負這冬日的陽光嘛。」

  只有遵旨。看來專員大人並無公幹,是要她陪著散散心?她沒有快感,卻也沒有反感,只是母親大人還等著她的菜肴去做晚飯呢。

  住宅斜靠城牆,城牆外便是浩淼的章江,更遠些,影影綽綽的青山逶迤,恰如蘇東坡所描的圖景:「山為翠浪湧,水作玉虹流」。

  然而,登上城牆,卻是「日麗崆峒曉,風酣章貢秋」,何況是冬日近黃昏時刻!風聲與濤聲湧來,勁吹頭髮衣袂,更兼衰草連天、雉堞殘缺,一種壯懷激烈的豪情和「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蒼涼便交融而生!

  但他不是孤獨的,有她伴著他。他溫和地問她:「冷嗎?」

  「不。」她搖搖頭,她也喜歡此景此情。

  他便有意無意地貼近了她,為她遮風避寒,他與她便像一對依偎著的情侶漫步城頭。

  「你可知田螺嶺與馬坡嶺的傳說?田螺姑娘與馬郎相邀去贛州,馬郎俯視田螺,讓她先行一程,比賽誰先到贛州。田螺嘛,見一溜木排順貢水而下,就滾入江中攀上木排,很快到了贛州城下,又機靈地滾進挑水大嫂的桶中,大嫂挑水進了城,倒水進缸時發現田螺,往窗外一扔,正好落在這裡變成了田螺嶺。那馬呢過幹山萬水到得東城門下時,天黑城門關了,馬就臥著休息,田螺姑娘遠遠看見,說:『馬大哥,委屈你了!』馬郎慚愧,竟一臥不起,這就是馬坡嶺了。」她變得活潑且饒舌。

  「喲,說到底還是強漢鬥不過弱女子嘛。」

  「照你這樣說,千年鬱孤豈不由一弱女子背負!」

  他驚異地望著這靈巧過人的女子!

  因為眼前的鬱孤台,他的話題自然從辛棄疾開始。此情此景與遙遙七百餘年前的彼情彼景依稀仿佛:山河破碎、內憂外患、半壁江山!憂國憂民之心,千古相通!

  但是,他畢竟不是悲劇一生的辛棄疾!他決不會像稼軒那樣:「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他不會、也不能、更不願那樣!

  心有靈犀一點通。是她將話題跳到文天祥:「文天祥也留下了一首《鬱孤台》呢,城闊春聲闊,樓臺晝影遲。並天浮雪界,蓋海出雲旗。風雨十年夢,江湖萬里思。倚欄時北顧,空翠濕朝曦。雖有悲意,但更多的是壯感。」

  「是的,文天祥有正氣歌。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章亞若笑了:「你看,我們在互考古詩詞嘛。」

  蔣經國卻一吐為快:「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對了,十五歲那年,我從上海搭蘇聯貨輪到了海參崴,再換上去莫斯科的火車,那車沒有取暖設備也沒有餐車,喝的水都沒有,每站必停,走了整整一個月的光景。過了赤塔,我們就見著了貝加爾湖,那湖真大,碧藍色的。湖濱有座小神龕,是用火磚砌成的,並不大,而且內空無一物,但據說是蘇武牧羊時棲身之處。你相信不,我佇立在那許久,淚水滾滾而下,胸間有股氣回蕩不已,我後來才明白,那是正氣,相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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