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一六


  禮堂中果真人山人海。敵機的狂轟濫炸,更激起了古城人們眾志成城。年輕人都紛紛與蔣經國打招呼,像金重民一般喊他「蔣主任」,因為這稱呼新鮮,不像「專員」之稱官氣太重,而且江西三民主義青年團正在籌備成立,蔣經國便是主任。

  夕陽已收起最後一抹餘暉。悲愴高亢的《流亡三部曲》引得台下唏噓一片。「……爹娘啊……爹娘啊……什麼時候才能團聚在一堂……」斷腸般的歌聲勾起了流亡者不可遏止的鄉愁國恨,有人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臺上台下怒吼震天撼地!

  蔣經國就跳上臺指揮大家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指揮藝術不怎麼樣,但全力以赴,不只是手腕手臂,肩膀和整個身體都投入到強有力的節奏中,仿佛正在躍馬揮刀殺向鬼子。

  演出就不僅僅是演出,而是激憤的動員鼓動了。不知演出了多少節目,不知唱了多少歌,最後,金重民指揮大合唱:《最後勝利是我們的》,歌詠大王不只有張天才的大嘴,還有一雙天才的指揮家的大手,金重民的指揮是自學成才的,不同於學院派的溫文爾雅,全然狂風席捲的粗獷豪放派風格,他揮舞著大手,指揮層峰迭起,終湧向最高峰:

  把壓迫我們的枷鎖快快打碎,快快打碎打碎……

  把抗日救亡的旗幟高高舉起,高高舉起舉起……

  最後的勝利是我們的,我們的,我們的

  最、後、的、勝、利、是、我、們、的

  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字字落進人們的心中,臺上台下已交融成一片,所有的人的手都挽了起來,抗戰——是人們共同的心願。

  演出結束,湧出禮堂的人流還沉浸在激越興奮之中,章亞若讓人流裹挾著,不知饑餓疲憊,只是剛剛跟著臺上唱得太多,嗓子感到疼痛,但很充實。看看手錶,深夜了,便不想回家,去公署沖個涼,還有些事務沒理清呢,反正在公署大院她也有個鋪位,事情紛繁,常得打夜班。正想著,耳邊滑過壓低的嗓音:「媽的,這小子硬是共產黨。」她一驚,兩個鴨舌帽壓得極低的男子已與她擦肩而過。特務?!說誰?她懶得去猜詳。

  待她沖好涼換好衣回到公署資料室時,她自我感覺神清氣爽,將下午空襲耽擱了的事務分門別類有條不紊做來,不知不覺中她輕哼起了《平貴別窯》中王寶釧的唱段。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百年老屋彌漫著歷史的滄桑感,章亞若理好一摞報紙,鬼使神差,隨著哼的板眼,婷婷嫋嫋做了個亮相——這可就成了定格——窗前月光中,靜悄悄地佇立著蔣經國!

  又驚又嚇,又羞又惱。她傻眼了,動彈不得;他卻直勾勾地看定了她,並且絲毫不掩飾灼灼的目光。

  她是蒲松齡筆下妖俏的小狐精?是關漢卿劇中正氣凜然的竇娥?是湯顯祖夢中多情的女鬼魂?還就是剛柔相濟有膽有識的李清照?他迷茫不知。他只知道,在這經過了血火翻攪卻仍然靜謐的夏夜古屋中,他為她而癡迷。

  她局促不安,只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只是這個瀟灑的亮相,還因為她穿了件公署忌諱的緋霞色杭紡無袖旗袍!旗袍的左胸襟她自己精心繡了一樹繁茂的白色李花,便更襯出衣飾的高雅華貴。這是她最喜愛的一襲旗袍,多年未穿,是惦著「陳絲如爛草」,今夜竟鬼迷心竅換上了?!

  「蔣專員嘛,嗯,崇尚樸素。」她的耳畔響起了徐君虎的教訓,這才收了兩手,摩挲著桌沿,低首不語。

  「你,真美。」他輕聲歎息,是由衷的讚美,不摻一絲輕薄。

  他凝睇那用綢帶束起的黑髮,那象牙般光滑頎長的頸脖,那渾圓勻稱的臂膀,將這件柔熟的旗袍襯出了古典的東方風韻。「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月光燈光迷離出幻景。

  她怯怯地偷瞥他一眼,不再擔驚受怕,卻還是窘迫地說:「蔣專員,讓你見笑了。」

  他啞然失笑。覺得她這酸文假醋的話壞了情致。他想告訴她,此時此景,讓他想起了家鄉夏日荷塘摘蓮的女子,想起西子湖畔令人見之忘俗的水秀少婦。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那纖腰束素蕩舟女呵!

  「欲把西湖比西子,濃汝淡抹總相宜」。陰丹士林布衫、灰布軍服寬皮帶、緋霞色無袖旗袍……她是他歸國後第一個走進他心田的正宗東方女子!

  可他什麼也沒說,他的笑使她兩顴酡紅,纖纖十指又下意識地摩挲桌沿,該怎麼辦呢?總不能這樣隔窗相對到起床軍號響吧?

  他沒有再難為她,恢復了或專員或主任的常態,誠摯熱情中不乏居高臨下:「章亞若,這兩個月我注意到你變了,變得朝氣蓬勃、明快自信,大家對你認真負責的工作都很滿意,動員委員會需要一個能幹的文書,我想讓你去幹,行嗎?」

  她點點頭,眼眶竟濡濕了。

  「我多次看見你忘我地參加救護,這使我感動,你為公署的全體同志,特別是男同志樹立了榜樣。」蔣經國頓了頓,自己也覺得這些表揚話還是留到明晨集會時講吧,「總之嘛,我還是那句話,個人的痛苦與民族的災難相比,是微乎其微,哦,微不足道的。投入到拯救民族危亡的工作中,人才會生活得充實、有意義,對嗎?」

  雖然似老生常談,但今夜卻如醍醐灌頂,桀驁不馴的她也感到「皇恩浩蕩」的暖流衝撞心頭。

  東院兩扇門吱吱呀呀開了,一個碧眼金髮混血男孩騎在警衛曹崧的肩上,歡快地喊了起來:「爸爸爸爸,我找著你啦!」

  蔣經國一臉慈愛,他是很嬌寵長子孝文的,他喊著兒子的俄羅斯名字:「愛倫,你又淘氣了,這麼晚還不睡。」

  「我要等你嘛,你答應了晚上給我講大灰狼的故事嘛。」兒子手舞足蹈,折騰得神槍手曹菘擠眉弄眼。「媽媽與愛理也等你哩。」

  蔣經國呵呵大笑:「好、好。」也忘了招呼章亞若,拍著兒子胖墩墩的藕節般的小腿,一徑往東院進去。

  兩扇門又吱吱呀呀地關嚴了,門上的一對銅環,像淘氣包的一對瞪圓了的眼,正嘲笑著還呆呆癡望著的章亞若。

  章亞若悵然若失。

  她想像著東院內經國一家四口樂融融的情景,唉……

  月皎疑非夜,林疏似更秋。

  古老城牆腳下,滔滔贛水之濱,明月天上水中,似將夜的深不可測過濾殆盡,只留得水天淺顯坦白的蛋青色,於是夜竟像白天的舞臺披了柔曼的輕紗。

  江邊躉船相連,躉船的尖尖桅杆上有五彩繽紛的紙花串串垂掛而下,船上點綴著各色玲瓏新奇的小燈,一堆堆的月餅花生,黃松松的沙田柚脆生生的削皮柿旁圍坐著一夥夥快樂的青年男女,躉船上空巨大的橫標在晚風中嘩嘩作響:「中秋賞月船會」。

  這是三民主義青年團組織的別開生面的中秋船會,消息傳開,吸引了不少好事者遠遠近近牆頭灘邊觀看。

  年輕人總是急躁的,不樂於等待的,就都催促負責籌備工作的朱承熙:「蔣主任怎麼還不來呀?」

  朱承熙笑著看看表:「還沒到時間呢,好,我去接。」

  此時,蔣經國已風風火火出了公署的大門,卻又止不住駐足將門前的照壁欣賞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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