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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第六部 晚霞〗

  一 飛來橫禍

  1949年8月,我和郭春濤奉召由上海來北京,參加新中國人民政協的籌備會議。我住進了北京飯店,並與從解放區來的大女兒秋燕會面了。她已是共產黨員,在高等院校講授政治理論。

  9月,新政協籌委開會的前夕,齊燕銘在飯店的六樓大廳裡,在民革、民聯成員面前宣佈,說是上海方面檢舉,說我在上海被捕後,叛變自首,破壞了黨的很多地下機關,使許多黨員犧牲,因此,撤銷我的新政協籌委,也即第一屆政協代表的職務。我那一顆熱烈的為新中國誕生而跳動的心,頓時如冰塊一樣冷凝起來,寒徹骨髓。真是奇冤大禍呀!再看看四周的政協籌委們,他們的臉上像罩著一層霜似的,對我不再笑臉相迎,仿佛在說:「哼,叛徒!可恥!」

  我開始受審查。我原本傷痛未愈,這時病情又迅速惡化,住進了北京醫院。

  我心中憤懣不已,總想依靠組織把事實真相弄清楚,還我清白。恰好當時統戰部長李維漢因病也住進了北京醫院。我請求他將我的問題調查明白。他要我先安心養病,問題以後再說。

  1950年3月,我的病好一些,中央統戰部指示我到上海,找潘漢年解決問題。潘漢年當年是上海地下党的負責人,解放後是上海市副市長。我即去了上海。5月中旬,潘漢年送我上火車回北京,說是我的結論材料已送北京了。6月30日,中央統戰部送來了抄轉華東局統戰部的一份文件,我來不及拆看,把它放在荷包裡,因為我是在北京醫院郭春濤的身旁,他,已處於彌留之際了。

  郭春濤在全國解放後,先是參加新政協的籌備會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擔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副秘書長、參事室主任、政務院政法委員會委員、政協全國委員會委員兼副秘書長、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央常務委員,由於他的才能和一貫的表現,備受重用。由於任務緊迫,常常深夜伏案工作。那時他已有尿血的症狀,但自己卻顧不得去看病。1950年的「五一」勞動節,春濤出席觀禮,在天安門城樓上淋了雨而發了高燒,才住進北京醫院。確診為膀胱癌,已是晚期,回天無術了。

  郭春濤臨終的前夜,醫生剛叫我回房休息,接著護士就來叫我,她說:「郭同志哭了,要我來叫你去。」我一去,郭春濤緊緊捏住我的手很沉痛地斷斷續續說:「不堪回首……我,悔不該當初沒聽你的話,沒有加入共產黨,我幻想做黨外布爾什維克,還拖你的後腿,我對不起你……」說著放聲大哭。

  解放前夕在上海的三年艱苦歲月中,吳克堅找郭春濤幾次談話,說上面指示他啟發郭春濤的覺悟,爭取他入黨。郭春濤從法國回國後,曾參加共產主義青年團。也許由於他後來的清高吧,他回答說:「我要做黨外布爾什維克,對於黨的事業的貢獻,不亞于黨員,而且還有更勝於黨員者。」上海解放前夕,斯大林來過電報,讚揚他協助蘇聯援助中國的工作,對於取得中國革命勝利貢獻很大。郭春濤因而十分得意。

  「現在我能說些什麼呢?我只能勸慰他說:

  「過去的事情,別提了。你的病會好的,別著急,別太耗精神。多休息,多安靜,復原得更快些。」

  這以前,周總理等國家領導人曾往醫院探望,並建議送蘇聯醫院,郭春濤婉言謝絕。

  30日下午3點,周總理,李維漢秘書長,齊燕銘副秘書長,還有廖承志等好多人都來看望,我一一告訴郭春濤:

  「總理來看你了,李秘書長來看你了……」

  他舌頭僵硬,說「朋友啊!……」接著溘然而逝,終年52歲。

  周總理叫人找來攝影師,讓我站在遺體旁邊拍了照,並拉著我的手,沉痛地說:「他是累死的。」

  總理走後,我想起統戰部的抄件,原來是華東局統戰部給我做的結論,否定了對我的誣陷。其中寫道:「秦德君在上海解放前夕被蔣匪幫逮捕後,雖受刑訊,對於她所知道的中共關係、民革關係及其民主人士的關係,並未向匪特吐露,這是很好的。因此,不能得出結論說,秦德君被捕後有政治叛變行為。」

  終於得出了公正的結論,還我本來面目!我看了結論,熱淚滾滾而下。

  周恩來、林伯渠、董必武、何香凝、張瀾、沈鈞儒、郭沫若等47人組成了郭春濤的治喪委員會。追悼會上,毛主席。周總理等國家領導人都送了花圈。周總理致悼詞,肯定了他為革命作出的貢獻。由國務院和民革安排,葬于「萬安公墓」,碑的頂端刻了紅五星,碑上刻著周總理寫的「郭春濤先生之墓」。

  過了幾個月,我被安置在教育部參事室工作。

  1954年我當選為第二屆全國政協委員,一直到第七屆。教育部參事室撤銷後,1959年我到了中國歷史博物館工作。

  1966年,十年動亂開始,1967年10月我再次淪為階下囚。

  二 秦城女囚

  十月的黃昏是美麗的。斜陽把它金色的裙據輕輕撒開,溫柔地披在窗櫺上,凝綠的樹影臨窗搖擺,窗玻璃反射的柔和光暈攀著淡青色的牆壁閃動。最豔的是天空,一抹絢爛的雲霞,把床鋪、衣櫥、沙發、桌椅鍍上了一層玫瑰紅。我疑惑,是希望的神靈姍姍降臨,把溫暖送到這1967年陰冷的世界我的房內了嗎?我怎麼沒感覺到一絲溫馨呢?

  我只覺得屋裡仿佛彌漫著一團團亮晃晃的光霧,無數細細的光芒刺向我的眼睛。我昏沉沉迷糊糊,疲倦不堪。幾天前,我趁著北京明媚美麗的秋日,在陶然亭湖畔緬懷先烈,重訪革命遺跡,可能就在那兒吹了風受了寒,得了重感冒,發高燒,頭痛咳嗽,已有兩晝夜咽不下睡不寧了。

  突然「嘭嘭」一陣響,亂腳踢開了門,闖進一群氣勢洶洶的人,被我從床上抱起,拉拉扯扯,塞進黑色小轎車,向西狂駛,左彎右拐風馳電掣。

  「往哪兒去呀?」我問那押解我的兩個便衣。

  「公安部。」

  「去公安部幹什麼呀?」

  「你曉得。」

  我心想:「曉得個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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