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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七 處變不驚保全組織

  1949年5月7日下午,一個雨後方晴的日子,我精心化裝成一個高貴婦女,把頭髮用火鉗燙得蓬蓬松松的,然後梳成個烏黑的大髮髻,在雪白的印度綢翻領襯衫外面,穿上一件淡藍色凡爾丁西裝,再配上時髦的玻璃絲襪、黑皮高跟鞋、耳環、鑽戒、金表等。再把原來早已不使用的五個化名假身份證取出來,對著壁櫥上的玻璃鏡子仔細對照,打量。我想,即便那五張照片都給特務拿著,也不會發現原來就是今天我這個貴婦人。

  中國人民解放軍已經進軍到離上海不遠的昆山縣了。但進攻上海的時機尚未成熟。我原定在下午4:30以前由息村到拉都路1025號,聯繫當時鎮守吳淞要塞海軍起義首領楊滄治(四川人,由楊的表妹張國華介紹我們認識的),回頭還要到華龍路顧家弄拿重要資料,順便看看寄養在那裡的小女兒秋桓。但臨時組織上又叫我先到台拉斯托路去,找孫耀東司機取一件什麼情報。我心裡頓時遲疑起來,為什麼還要和姓孫的打交道,姓孫的原是金蟬介紹給郭春濤開汽車的呀。郭春濤解釋說:「在一個月前,姓孫的曾經提出在昆山縣附近有一支軍隊要起義,頭子叫劉興漢。今天作總結,還要用姓孫的一次。估計他們不至於對你下手的。」郭春濤還叫我坐在姓孫的司機台旁邊,要他開出去溜一圈,向姓孫的瞭解那支軍隊的底細。限定我15分鐘把情報送回來,然後再去拉都路聯繫海軍起義的事情。

  我的心裡還是忐忑不安,惟恐又和那姓金的女特務掛上線。但是為了任務,又不能不去,我已走下樓梯,又折回來,把皮包放在暖氣管上,重新把自己西裝的上下荷包搜尋一遍,什麼重要東西也沒有。我又順手掀開淺紅色的綢窗簾,凝視著那淡藍色的天窗和園裡斜陽映照著的爭豔的百花。我想,姑且冒一次險吧,好在只使用他這一次了。我把腳步放快些,打那白鐵圍牆邊的小門出去,從公共花園裡穿出。

  我剛剛邁出息村臨馬路的第一道鐵柵門,猛然發現馬路對面停放著的四輛黑色小汽車,車頭朝向台拉斯托路口,每輛車頭都坐有一個司機,後面還坐著兩個西裝青年。他們都瞪起眼注視著每一個從息村弄堂出來的人。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當鎮靜下來再注意看時,還有大大小小的美制吉普車、摩托車,成一字長蛇陣擺在馬路旁邊。我意識到被敵人包圍起來了。簡直糟透了!但轉念一想,好在息村是個死弄堂,我所住的是在弄底以外,四通八達,包圍不了的。再說我已改變了打扮,這群技人皮的野獸大概不至於認出我吧。於是一個念頭很快閃過我的腦際:趕快退回去,告訴屋裡正在開地下軍事情報會議的同學們迅速轉移!但又一想,不妥,萬一敵人跟蹤進來,豈不是引狼入室嗎?最後我拿定主意,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大大方方地朝著台拉斯托路口走過去。在靠近那長蛇陣汽車的轉彎處,停著一輛車號「03.1446」黑色小汽車,姓孫的司機如約已坐在車頭上。這時我已提不得接頭的事,只想趕緊找個商店借電話通知息村裡的同志們從後花園的假山石後的秘密小門離開。

  姓孫的以為我還沒有看見他,連忙打開車門大聲喊:「胡小姐!」他那尖叫聲很不正常。電話打不得了,只好冒險了,我打算坐進孫耀東的車裡再想辦法。當我拉開車門正要上去的時候,姓孫的卻把車門「砰」的一聲關起來,從窗口伸出頭來對我說:「胡小姐,待會有人問你,你就說我是祖父介紹給胡先生胡君健開車的呀。」說著又從窗口匆匆遞出一個用報紙包裹著,用繩子捆好,像一疊線裝書籍似的長方形包裹給我。接著把喇叭「咕咕、咕咕」長鳴了兩聲,便把車一溜煙開跑了。就在這一瞬間,一群西裝特務已經殺氣騰騰地猛撲過來,包圍了我,用美制手銬把我的雙手反銬在背後,把一支手槍對準我的胸膛,另一支手槍對準我的太陽穴,撕的撕,扯的扯,向我的周身進行搜查。他們興高采烈地叫囂著:「趕快打電話報告,已經抓到了交通!趕快派隊伍來,派『飛行堡壘』(國民黨的囚車,紅色的)來!總機關就在息村!」

  「胡小姐,你是『交通』,你的手槍呢?你欠我們20萬美金的債,你的同黨胡君健也欠我們的債,你們的領導人矮胖子湖南人(指吳克堅)也欠我們的債。我們盯了你整整4天,你等得我們好苦啊!」

  我聽到手槍、胡君健、胡小姐、矮胖子湖南人這些詞兒,一下兒就聯想到准是那個金蟬女特務在作怪。看來我當初的判斷是對的,她當初送手槍給我的時候,曾勸我把小白朗寧放在荷包裡作防身之用,實際是準備逮捕我的時候作為記號。我回答說:「你們搞錯了,我不姓胡,也沒有手槍,也從來不欠人家的債,也沒有同黨,更沒有什麼領導人。」

  他們拿出照片來向我核對,我瞥了一眼,是我的化名「胡亞平」的照片。這就更明白了。因為那是金蟬向郭春濤騙去辦假身份證的,而且因為是放大了的,人像輪廓有些模糊。但為了預防金蟬搗鬼,那假身份證一直沒有使用過,而且我今天的化妝和那照片完全不同,我抓住這一點就矢口否認那張照片是我。

  息村附近一帶交通斷絕了,在那一段馬路兩邊所有弄堂口的鐵柵門都被封鎖起來,馬路兩旁站滿看熱鬧的人。我在人堆裡尋找熟面孔,終於看到房主的嫖客(司機)姓潛的也擠在人中間,雙手操在胸前。我就裝作是被匪徒綁票的樣子,拼命往人堆裡沖,想暗示姓潛的趕快回去通報,讓同志們馬上採取相應措施。我大跳大鬧,姓潛的果然溜了。在特務拳打腳踢地把我往汽車上拖的時候,我又發現女主人馬少荃夫人方慧貞出現了,她咬緊嘴唇,驚惶地望著我。我更大聲嚷起來:「這狗強盜在綁票哪!他們向我要20萬美金,還向我要同黨!我又不是美國資本家,從哪里弄20萬美金呀!」聰明的馬夫人看來理解了我的意圖,立刻往弄堂口右手邊的皮鞋店裡跑,很可能去打電話。她這樣做既不會惹特務的注意,又能夠立刻把消息傳達進去,這使我松了一口氣。於是我轉而希望敵人快點把車開走,因為老停在息村弄堂口,對於開會的同志來說是很危險的呀!

  一個大個子戴黑眼鏡的特務坐上司機台前,兩個矮個子特務把我夾在中間,推推操操把我擁上汽車。右邊的矮小個子用槍抵著我的太陽穴,一口湖北話問我:「胡小姐,你們在幾號門牌開會?快說!不說就一槍打死你!」他那一雙充滿血絲的狗眼死盯著我,齜牙咧嘴,唾沫四濺,活像一條想吃人的餓狼。我冷冷地反問他:「你這一槍打出來,豈不連累左邊的貴夥伴嗎?」那矮小特務有些尷尬,只好把手槍裡的子彈退出來,「哢嚓」一聲,恰好落在我的腳背上,他又大聲吼叫:「別繞彎子,到底在幾號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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