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火鳳凰 | 上頁 下頁
三五


  我心裡又有些緊張起來,惟恐那群惡浪會轉而追問左鄰右舍,問出我住的那一所洋樓,這所洋樓現在不但有同志們在開地下軍事碰頭會,並且還有許多文件,如果名冊檔案、通訊地址、電話號碼落到敵人之手,那就不堪設想。我靈機一動,決定來個調虎離山,把他們暫時調到軍統的特務機關去,讓他們自夥兒狗咬狗。我於是很鎮靜地說:「我姓王,並不姓胡,住在華龍路6號永生大樓25室。』」這時新趕到的「紅色堡壘」怪聲怪氣地吼叫著往息村沖來,我被押在車上,周圍被武裝特務圍得水泄不通。矮小特務聽了我的話,似乎懷疑已經提到手的寶貝,是否捉錯了人,他揮舞著不拿槍的另一隻手,嘶聲啞氣地吼叫:「趕快叫另外一輛車,把姓孫的小子抓回來,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追趕姓孫的汽車飛快地開跑了。湖北口音的惡狗紅著一雙眼睛,指揮司機快開車,向永業大樓飛馳。在我這輛汽車前後夾著許多小汽車和摩托車,簡直天翻地覆。

  汽車剛到金神父路廣慈醫院門前,姓孫的汽車從背後飛馳前來,他大聲嚷叫:「快回來,把車子快開回來,別上那個女人的當!永業大樓25號是我們的機關呀!她就是胡小姐!胡君健昨晚的電話明明白白指定我在息村附近拐角等她,她既然從息村走出來,她當然是住在息村的呀!」

  特務們聽了暴跳如雷,又手忙腳亂地把我押到息村的弄堂口來,他們把我從小汽車上拖下來,推上一輛大型的黑色警車。這輛車周圍滿布鐵絲網,在車廂正中間安放著一個特製座位——帆布椅子,椅子兩邊帶有四根一寸多寬的帆布帶子,我就被綁在這特製座位上。有一個特務把手槍指著我的胸膛,扳起一副像鐵皮般發青的臉孔,追問我:「胡君健穿的是西裝還是長袍?戴眼鏡沒有?你們在幾號開會?」我根本不理睬。那鐵皮臉忽然停頓一下,說:「我們看得清清楚楚,你是從息村裡走出來的,你還想東推西賴,我一槍打死你!」

  我心想,已經和他們拖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了,息村裡的同志們想必已撤走了吧,為了不連累房主人馬少荃,我便回答說:「門牌號碼我記不清,我是從上海市潘公展議長家裡走出來的,想不到會闖上你們的碼頭。」事實上我何嘗認識什麼潘公展議長,只聽說他在息村8號住過,那座8號洋樓也是地產大王的房子。於是這群魔鬼來到8號,一問,潘議長全家早已去臺灣,又瞭解到我並沒有到過8號,特務們惱羞成怒,那個鐵皮臉小個子沖上大型警車來,用手槍柄狠打我的腦袋。我眼裡頓時火花直冒,頭上冒出了鮮血,順著脖子直流,一直流到前胸和大腿上,只覺得潮乎乎的。

  那群惡魔把整個息村都翻遍了。他們把居民全都趕到弄底公共花園的臺階前,像對待集中營的囚犯一樣,派一群特務包圍起來。兩個特務把我擁進息村的公共花園裡,息村居民看到雙手反銬,鮮血滿身的我站在他們的面前,要大家辨認時,都驚呆了,房主人馬少荃一隻手扶著拐杖,也站在我面對面的人叢中間。他臉色蒼白,身子哆嗦,我為了暗示馬少荃搶先說:「在這個息村裡,我只認識潘議長夫婦,其他的人,一個也不認識。」很糟糕,馬少荃被嚇昏了,沒有假裝不認識我,他戰戰兢兢地指了指我,又指著死弄堂底外那座洋樓,說:「她,胡小姐,住在那個洋樓裡,她是我的房客,是蜀腴川菜館老闆徐鶴軒介紹來的。」

  糟了,暴露了,同志們的安全有危險!我的熱血一下子就湧上腦門。我的神經緊張到了極點。馬少荃正向特務們交待的時候,那個看上去是圍牆的兩扇白鐵大門忽然轟隆隆一聲被打開了。一群野獸怒吼闖進去,把我也死命地往裡拖,然後兩個持槍的押著我站在假山石面前。

  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的,我的呼吸感到窒息。我仿佛覺得自己忽然輕飄起來,鑽進假山的肚臍裡,又從綠油油的鐵蔥樹腰間穿過,經那個小竹籬門跑出來,經過平民住宅區飛躍到楓林橋,很輕鬆地到達滬西愚園路底臺灣人李偉光的醫院,遠遠地脫離了敵人的包圍圈。仿佛還看見郭春濤正在打電話和朋友們說:「老太太病重,住了醫院。」這句話是我們的密碼,指我已被捕。但這不過是幻覺罷了。

  特務們把三層洋樓翻騰遍了,一無所獲。他們湧出來,駁殼槍都大張著機頭,故意弄得「達達」直響,借此顯示他們的餘威。特務氣極了,拼命地在我頭上發洩怒火。他們像要把我拖下油鍋似的,把我拖到樓下大客廳裡,仰面捆在正中間的長條餐桌上,扯著我的血淋淋的頭髮使勁往下拉。有個特務向房主人家裡找水壺,準備拿壺水灌我的鼻子,房主家的人東遊西轉假裝找不到水壺。特務們喊喊喳喳,交頭接耳嘀咕了一陣,突然又咆哮起來,宣稱我是「飛賊」,把我夾在原來大型警車的前座上兩特務之間,兩邊仍然排列著摩托車,車子不斷發出怪吼,把我送到江西路四馬路的上海市警察總局大門前。車慢慢地停下來,引擎也漸漸不響了。

  八 身陷魔窟 寧死不屈

  四馬路上海警察總局的圓形大門是花崗石條砌成的,它像吃人的野獸張著大嘴,不知吞齧過多少正直善良的人。當大型警車慢慢開進這個人間地獄停下以後,特務們把我從車上拖下來,好像惟恐我會從那斗方的天井上空飛跑了,死死地把我夾在中間,飛快地押上一座高樓。我只覺得是在騰雲駕霧,不知東南與西北。特務們邊拖邊嚷著:「盯了四天,才捉到你這傢伙,害得我們好苦啊!」

  大約是到了第五層樓。特務們把我推進一間光線微弱的長方形大房間裡。房間大窗戶下擺著一張兩面開抽屜的大型寫字臺,左邊坐的是個賊頭賊腦戴近視眼鏡的特務,右邊坐一個記錄口供的特務,手裡握著一支筆。他們眼盯著一群魔鬼把我拖到大型寫字臺前頭早已預備好的單人沙發上。左邊那個戴眼鏡的反復翻閱卷宗,瞪大了眼睛,惡狠狠地問我:「據報告,你還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你16歲就做共產黨,大學生,還留學日本。」他哼哼怪笑兩聲,又接下去說:「你現在是共產黨的地下交通,你被大毛出賣了,你曉得嗎?大毛就是給你們開車的姓孫的司機,你曉得嗎?」那個特務眼鏡片後面的暴眼珠子,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停頓了一下,得意洋洋地又繼續說:「你知道嗎?你們那裡也有我們的人哪!也是個女人,你知道她是幹什麼的嗎?趕快把共產黨的地下電臺交出來!把胡君健和你的孩子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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