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火鳳凰 | 上頁 下頁
二九


  L君雖然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看見我手中這麼一對燙人的紅火鉗,嚇得她立刻就把拳頭鬆開來,緩緩放下。跟在她背後的那一群,看見我的個頭兒比L君還高,手裡還有這麼一對新武器,不願意吃眼前虧,都陰悄悄地灰溜溜地踉踉蹌蹌地直往外退。L君還在咋咋唬唬地弓起背、扭起一雙腳,轉身臭駡:「你們這些飯桶!」然後跟在那一群傢伙背後,邊罵邊下樓去了。

  對於L君的這種惡劣行為,我氣得口吐鮮血。按我的脾氣,非和她鬥下去不可,但念及目前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不能因小失大,便決意解散婦女文化公司,剩餘的經費歸還原主。這樣L君再也不能利用公司招搖撞騙了。

  於是由郭春濤的朋友國民黨司法院副院長覃理鳴介紹,我先悄悄地搬到汾陽路振舍別業居住,然後請閔剛侯律師做全權代表,通過法律手續解決了中國婦女文化公司的一場風波。

  振舍別業是一所小巧而精緻的洋式平房。建築在一塊四周空曠的土地上,綠柳成蔭,圍牆內的花園萬紫千紅,無鄰居紛擾。這環境對於做地下工作者極為合適。不料那個地盤卻原來是上海漁業大王黃某在敵偽時期霸佔來的,姓黃的不過是想罩副院長介紹個有勢力的人,住在那裡幫他保持房產而已。但原業主堅決要求收回產權,而且業主又是個國民黨的軍閥,我自然不可能有條件去對付他們,惟有搬走一條路了。於是又委託一位姓武的朋友出面,租到江蘇路月村62號的一個大雜院樓下的房間。戶主姓武,我作為姓武的表姐暫時住在那裡。吳克堅惟恐我長久住在那樣複雜的人堆裡,會出亂子,堅決要我轉移。我便藉口住醫院,秘密搬到復興公園後門復興路964號一位姓陳的二層樓上。這裡離顧家弄很近,工作起來更加方便了。

  四 反內戰,壯士犧牲

  1948年,正當淮海戰役激烈的時期,我的侄兒秦士憲由杭州筧橋空軍基地發出快信,催促我去一趟。那時我正巧接到一項任務,就是到國民黨空軍基地,通過侄兒的關係瞭解國民黨空軍的思想動態。我仔細考慮能夠完成這一重要任務的方式方法,便去山陰路約秋燕過去在重慶南開中學的好友鄭蘇蘇一路前往。因為在重慶時,秦士憲和秋燕。蘇蘇三人常在一起聊天、玩耍。我由於工作關係,顧及到秋燕的安全,1946年就把她送到解放區去了。現在找鄭蘇蘇,假扮母女去覽橋探親,覺得比較妥當。為著此行的安全,我扮成一個有地位的貴夫人,特製一件銀灰色摻銀絲條花綢長旗袍,外加肉色玻璃絲襪,白皮高跟鞋,白玻璃皮包,還有耳環、鑽戒、手錶。鄭蘇蘇穿一件白底淺藍色花綢西裝,短髮前留海,平底皮鞋。沿途很自然地給人以「母女偕行」的印象。

  到了資橋,恰遇他們的空軍首領大宴賓客,我們兩人臨時被邀參加,由於空軍家屬能夠到筧橋探親的人太少,我倆便成了座上貴賓,姓胡的校長還來敬酒,邀我跳舞。有個叫張宗躍的小頭目作演講,一派胡言亂語,大罵共產黨。我不得不在就籌交錯、婆娑起舞之中稍事敷衍。然後讓秦士憲開車送我到湖濱旅館。一群空軍青年也親親熱熱地擁進汽車,擠不進的就掛在車門外邊,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說:「老秦,我們陪你送姑母,今晚就在西湖邊包個小船過夜,明天是星期天,我們陪姑母遊覽一天西湖風景,機會難得,你說對嗎?」一位湖北口音的青年空軍,早就鑽進司機台和秦士憲並肩坐著,他灰心喪氣地接著說:「可不是嗎,機會難得,我們奉命後天清早開拔飛南京,繼續作『禍國殃民』的劊子手,所以在這開技之前,讓我們自由兩天,機會難得!」這一群青年空軍都以為我和鄭蘇蘇不過是探親而已,沒意識我還負有特殊的任務。他們七嘴八舌地對我說:「姑母,老秦是我們的『飛行第一』啊!」

  夜裡,秦士憲陪伴我輕言輕語地談到12點以後,他聲低得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得清。自然少不了談起在重慶的事,他說:「姑母,我高中畢業那年,媽媽要我考大學混張文憑回家去做孝子賢孫,我卻去考空軍,還是你給我的路費咧。」他憶起這事,說到這裡就停頓下來,笑盈盈地凝望著我,又見他把胸脯一挺,接著低下頭悄悄說:「姑母,秋燕在解放區,我拼命地鑽研飛行技術,也是想把飛機駕往那邊去。」秦士憲知道秋燕去解放區是我的主意,所以他才這樣對我說出貼心話。我把自己的右手緊握住他的右手,又用左手拍拍他的肩膀,悄悄稱讚他:「好兒子,有志氣,對!就這樣幹吧,光明前途就在眼前。」

  第二天,我、鄭蘇蘇和一群青年飛行員,備好麵包、點心、糖果、水果,準備吃野餐,遊覽一個整天。他們扶著我由黃龍洞爬上紫雲洞山頂上,四望重重高峰,西湖全景盡收眼底。這時空中轟隆隆的,黑色大型飛機接二連三從頭上飛過。遊客甚少,大家席地而坐,把背包打開,青年人把食物先分送給我和鄭蘇蘇,說:「姑母,表妹,請吃這個……」邊吃邊談,他們都有無限感慨:「我們當初來學空軍,為的是保護國防,為的是對付帝國主義者的侵略,誰料到而今要我們來傷害自己人。」

  一個湖北青年激昂地作起演說來:「抗戰時期,劉善本起義,把飛機駕駛到了延安。原來我們都認為飛機失蹤了,後來被放回來的七八個人中間,有個壞蛋工程師向他的主子獻忠誠,把劉善本預謀起義以及如何降落的經過完全暴露了。」他說:「劉善本起義以前就是有充分準備的,他對付乘客的方法,是在空中把航線擾亂,使乘客認不清東南西北,他把飛機開進雲端裡亂鑽,還對乘客說:『氣候突然變了,只有上升,以免撞山失事。』把飛機上升到氧氣稀薄的高度,他又說:『氧氣不夠,汽油也完了,惟有找個地方暫時降落,再想辦法。』不料一降落,竟有很多共產黨人歡迎他來了,這才使人大吃一驚,原來到了延安。後來有幾架飛機被派到延安,把那架巨型飛機炸毀了。從此以後,我們這些飛行員被控制得不能動彈,行動不得自由。有的同學鬧點情緒,說點怪話,都被抓走了,那些被抓走的同學們一去不返,不知下落。我們都是離家鄉,別父母,獻身國家。同學之間親如手足,真是骨肉連肝膽!最初要我們去炸延安,我們就把炸彈扔在水溝裡,或者扔在荒山無人煙的石谷梁上,後來他們又派飛機去空中照相,發現我們並不忠誠,然後又來他媽的一套空中指揮,甚至何應欽、胡宗南之流呆在飛機上發佈命令。只要他們認定目標,就用無線電發令,所以那次在開封就炸死了十多萬人哪!還有一次用的美國新型炸彈,像足球那麼小,可殺傷力大,炸彈著地開花,如棉花絨一樣遍地飛滾,傷害老百姓。我們回來之後,大家都痛哭,哭得躺在床上起不來。」他說到這裡,淚流滿面,說不出話來,大家都紛紛落淚。停一會,那湖北青年又繼續說下去,「我們都想把飛機駕駛到解放區去,苦於不知往哪裡降落。隨便闖過去麼,又怕遭誤會,給打下來。不服從這邊的命令麼,就會腦袋搬家。所以各人肚裡都有想法,誰也不敢暴露思想,誰也不敢信任誰。姑母啊!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啊?」其餘的青年空軍,都聽得癡呆呆的,只是擦眼淚。秦士憲低著頭,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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