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火鳳凰 | 上頁 下頁
一三


  這時,形勢已急劇變化,蔣介石發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馮玉祥發生動搖,倒向了蔣介石。他將劉伯堅、鄧小平等200多位共產黨人「禮送出境」,發給路費,提供了一個悶罐車皮,拉走了。這些人大部分到了武漢,我也是這樣去了武漢。馮玉祥離開了革命,離開了共產黨,後來在事實的教育下,他又積極抗日,再度與共產黨合作,反對獨裁。1948年9月,他應共產黨的邀請,從國外回來準備參加新政治協商會議的籌備工作,不幸中途因輪船失火而遇難。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再說我們這些被「禮送出境」的共產黨員,隨著轟隆隆的火車到了國共合作時期的赤都武漢。

  在武漢,我因腰傷,行走艱難,暫留武漢原中央軍校政治部主任施存統處療養,自此與劉伯堅分手。後來他去了上海,又被派往蘇聯學習軍事。

  不久,武漢亦演出白色恐怖,幸而我的腿傷已逐漸好轉起來,於1927年11月平安地生下我和伯堅的女兒「秋燕」。我又由武漢而南昌,而南京,把女兒秋燕留在一個老船夫家裡撫養,由老師湯用彤的夫人張敬平代管。我則到上海去找黨。

  世事滄桑,若干年後,我才得知,1934年10月,紅軍主力開始長征後,劉伯堅被派往贛南軍區任政治部主任,同時也在中央分局軍委工作。1935年3月4日,在突圍的戰鬥中,劉伯堅身中數彈,左腿負傷不幸被俘。他堅貞不屈,嚴詞拒絕敵人的威脅利誘,拒絕出賣革命同志,于1935年3月21日犧牲於江西大庾。我和劉伯堅于1919年相識,大革命高潮以來,戎馬倥傯,一直戰鬥在一起,不想武漢一別,竟成了永訣。此恨綿綿無絕期,我心頭的創痛永生永世再也不能平復了。

  幾十年的風風雨雨過去了。而今江西大庾縣的金蓮山崗,「劉伯堅烈士之墓」的石碑上,刻寫著他的絕筆詩:

  帶鐐行

  帶鐐長街行,蹣跚複蹣跚。
  市人爭矚目,我心無愧作。
  帶鐐長街行,鐐聲何鏗鏘。
  市人皆驚訝,我心自安祥。
  帶鐐長街行,志氣愈軒昂。
  拼作階下囚,工農齊解放。

  這是他被捕後由大庾縣監獄移到綏靖公署候審室,在移獄的路上,有感而發後寫成的。

  讀著這擲地有聲的詩句,我的眼前模糊起來,朦朧中仿佛又看見共產主義戰士,無產階級革命家,我摯愛的劉伯堅面帶微笑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我迎面走來……我仿佛又聽見他犧牲前寫給我和秋燕的詩句:「南國春事不須問,萬里芳信無由傳。」(摘自《移獄》長詩中。)

  〖第三部 櫻花盛開又悄悄落下〗

  一 蜃景

  在茫茫的大海上空,有時會出現一種迷幻的景象:巍峨的宮殿,玲瓏的亭閣,疏落有致的島嶼,若明若暗,隱隱約約,虛無縹緲,變幻不定,不久便漸漸地模糊,成為一團淡淡的影子,隨即消逝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海市蜃樓。蘇東坡的《海市》詩開頭幾句寫到:「東方雲海空複空,群仙出沒空明中,蕩搖浮世生萬象,豈有貝闕藏珠宮?」啊!多麼神奇,美妙,望而生羨啊!

  我的記憶裡,還有一種比這更引人入勝動人心魄的蜃景,我稱之為「櫻蜃」。漫山遍野盛開的櫻花,燦爛無比,嫵媚已極。每一株都是一位高潔的少女,在和風微拂中綻開了笑靨。她們婷婷玉立,舒展雙臂,漫捲衣裙,像聖潔的雲,像迷人的霧,當朝暉映照的時候,排紅萬頃,溢彩流光,越發使人心醉神迷了。

  可惜好景不常,它只是虛幻的蜃景,一會兒便隱去了。給予人的歡樂,多麼的短暫啊!

  他,一位偉大的作家,曾經是那蜃景裡的人物。他,和我,在櫻花下海誓山盟,在櫻之國相親相依。只是到頭來,一切都是幻景一場!

  讓我打開記憶的閘門,從頭說起吧。

  二 同赴櫻花之國

  1927年,蔣介石發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大肆捕殺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造成全國範圍的白色恐怖。如前所述,我在北伐戰爭中墜馬負傷,隨即又同劉伯堅和一批共產黨員從馮玉祥統率的國民黨第二集團軍中被「禮送出境」,在武漢同劉伯堅分手。我因腿傷未愈,行走艱難,暫留武漢原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政治部主任施存統(共產黨員)家中療養。

  南昌「八一」起義失敗後,蔣介石的爪牙胡宗鐸、陶鈞在武漢揚起了屠刀殺害共產黨人和革命志士。他們寧可錯殺三千,也不准漏掉一個,還滿街張貼佈告,懸賞捕人,限期自首。在這生死關頭,施存統在武漢各報發表「悲痛中的自白」,聲明脫離共產黨,加入國民黨。然後,帶著一家老小離家走了。頓時,我沒有了立足之地。

  怎麼辦?我對南方的黨組織情況頗不熟悉。那時,党在幼年時代,尚未建立嚴密的黨員材料檔案。組織關係往往借助于同志之間的互相證明而已。兵荒馬亂的,我往哪裡去找組織呢?1927年11月初,舊曆9月的最末一天,我平安地生下了我和劉伯堅的女兒「秋燕」,這時我的腿傷已逐漸平復了。

  我首先帶著女兒到南昌尋找組織,卻被江西軍閥朱培德的副官處把我當作共產黨的「奸細」扣押起來。幸虧朱培德的政治部主任周壁光的夫人高香祖出面把我保釋。她是我在成都實業女校的同班同學,我在離開武漢到武昌前,在漢口一家大飯店門口曾偶爾碰見她。她一把將我拉進飯店她的房間裡,又驚又喜地問我:

  「你是人還是鬼?我在四川就聽說,清黨的時候,馮玉祥把你殺了。」她說著眼圈紅了起來。她告訴我,她的丈夫在朱培德那裡當政治部主任,有困難可以找她。她把南昌的住址寫給了我。

  正是借助她的力量,我才死裡逃生。她還給我置辦了行裝,又給我一根金項鍊和路費,我便匆匆忙忙離開南昌,輾轉到了南京。這時,穆濟波並沒有跟我去南京,一來是我走時並未通知他,二來是他看到大革命失敗以後,共產黨員時時處於危險境地,我對他也幫不了什麼忙了,他便在朱培德手下覓了一個職位,也就不再追蹤和糾纏我了。我們的關係至此徹底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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