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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十年磨難志彌堅〗

  五十五

  一九六五年,北京的冬天來得格外的早。十一月十日姚文元在《文匯報》發表了《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久經歷次政治運動淘蕩而變得十分敏感的人們,立刻感到一股凜冽的寒風自上海刮來。二十天后《人民日報》轉載了這篇文章,所加的編者按語又引起紛紛議論。批判鋒芒所問,由吳晗的《海瑞罷官》到田漢的《謝瑤環》,到劇本《賽金花》,到電影《兵臨城下》,……數個月之內一個接一個被拉出來示眾,善良的人們都象驚弓之鳥,專家、學者們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沫若看到烏雲正在頭上聚攏,一場暴雨就要兜頭傾下,那些才長出來的青枝綠葉,將被沖得葉敗枝殘。但自己無力抵禦,只得挺直腰杆,迎上前去。他清楚,在一般知識分子的眼中,自己可以說是一個「榜樣」,必須努力「跟上」時代的潮流,以沖刷自己身上殘存的、從舊社會帶來的泥汙。他願做一個自覺改造、嚴於責己的作家和學者的典型,在煉獄之火中,不斷鍛煉出一個純淨的新「我」來,因此他在多種場合公開表示應該把自己的著作都燒掉。他當然明白,在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形勢下,想躲也躲不過,痛苦與迷惘救不了自己,與其被動地做批判的靶子,還不如早些自我表態來得乾脆。

  然而在自己熟悉的朋友和學生面前,沫若覺得不用過分掩飾。一次他與葉以群、陳明遠相晤,談到明遠已把沫若的許多舊體詩改寫成新詩,編成了一本《新潮》,問該如何處理,沫若帶著痛苦的聲調說:「你還是專心去搞科研吧,何必白費精力去搞什麼文藝?讓我那些文章,一把火燒個精光大吉!我同時希望你能把我忘掉,至少感情淡薄些。」他多麼希望利用有限的時光,教年青人一些「防身之術」,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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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明遠:《追念郭老師》,《新文學史料》1982年第4期。

  一九六六年一月,當批判《海瑞罷官》進入高潮的時候,沫若經過再三考慮,給中國科學院黨委負責人張勁夫遞呈了一封信,說:

  我很久以來的一個私願,今天向您用書面陳述。
  我耳聾,近來視力也很衰退,對於科學院的工作一直沒有盡職。我自己的心裡是很難過的。懷慚抱愧,每每坐立不安。
  因此,我早就有意辭去有關科學院的一切職務(院長、哲學社會科學部主任、歷史研究所所長、科技大學校長等等),務請加以考慮,並轉呈領導上批准。
  我的這個請求是經過長遠的考慮的,別無其他絲毫不純正的念頭,請鑒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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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明遠:《追念郭老師》,《新文學史料》1982年第4期。

  信中充分表達了沫若當時惶恐不安的心情。確實,在老朋友吳晗、田漢、翦伯贊一個接一個成為批判的靶子時,他怎能不感到兔死狗烹的悲哀?

  二月,林彪勾結江青炮製了《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並於四月中旬以《解放軍報》社論《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積極參加社會主義文化大革命》的形式公佈了它的主要內容,他們全盤否定了「五四」以來,特別是三十年代文藝工作以及建國以來文藝工作的全部成就。在這樣的形勢下,四月十四日沫若出席人大常委會第三十次(擴大)會議,他在發言中說:「幾十年來,一直拿著筆桿子在寫東西,也翻譯了一些東西。……但是,拿今天的標準來講,我以前所寫的東西,嚴格地說,應該全部把它燒掉,沒有一點價值。」並檢查自己作為全國文聯主席,對「文藝界上的一些歪風邪氣,我不能說沒有責任」。這番講話經毛澤東親筆批示在《人民日報》上發表後,立即在國內外引起強烈反響。

  沫若一時顧下上這許多了,他感到弓拉得太緊了,實在需要稍稍鬆弛一下自己的神經。建國十多年來,他多次想回家鄉去一下,卻總因種種公務糾纏,脫不開身。這次他下了決心,先到成都,然後轉回闊別了二十多年的家鄉。誰能料到沫若在成都附近才考察了近兩周,尚未來得及回到沙灣與姊弟們一晤,即於五月一日晚被北京來電召回了。顯然,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刻,哪兒還容得他回老家探親?當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擴大會議,通過了《五·一六通知》;六月一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論;同年八月,又召開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通過了《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沫若一時不知何去何從,他想盡力「緊跟」以毛澤東為首的黨中央,因而只得「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

  六七月間,沫若率中國作家代表團出席在北京召開的亞非作家緊急會議,被選為會議主席。七月四日他作了題為《亞非作家團結反帝的歷史使命》的講話,強調文藝應該是「戰鬥的文藝,反帝的文藝,人民大眾的民族解放鬥爭的文藝」。在講話的第四、五部分,他還向各國作家代表們介紹了當時我國正在進行的「社會主義文化大革命」,說這是一場「保證我們的子孫萬代永不變色的偉大運動」,鬥爭的矛頭並非針對所有的知識分子,而是針對一小撮「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其時,北京大學專門開闢出的屋子裡,已經貼滿了「打倒郭沫若」的大字報,只是因為毛澤東親自下令要加以保護,他才未直接挨到批鬥。本來「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的帽子不是隨便可以加諸於人的,彭真、陸定一、吳晗、田漢、翦伯贊等老戰友是不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沫若並非不清楚,可是既然黨中央都批轉了文件,要文化部等徹底乾淨地搞掉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黑線,沫若難道能公開唱對臺戲嗎?官樣的文章必須照樣做,不然特令的「保護」也會取消。沫若心裡充滿著矛盾。他生平最厭惡、憎恨虛偽造作,不過他承認「自己有時也不幸沾染了這種惡習」,他想「如果大家都回復純真的童心,那多好啊。不要有這麼多的假面具,這麼多裝腔作勢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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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絜青:《悼亡友于立群》》,《收穫》1979年第5期。
  見陳明遠:《懷念郭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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