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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蔡文姬》開演時,沫若請周恩來去觀看演出。回想在重慶時期沫若每寫一出歷史劇,恩來都要仔細地閱讀,並提出寶貴的意見,因此不論現在作為總理的他有多麼忙,也得把他邀來觀看演出。恩來自然欣然接受,看完戲之後他仍象以前一樣,提出了不少中肯的意見,最後一場文姬穿大紅色的袍子,就是他的建議。第二幕演完,臺上紫紅色的帷幕在徐徐合攏,悽楚動人的伴唱勾魂攝魄:

  愁為子呵日無光輝,
  焉得羽翼呵將汝歸?
  一步一遠呵足難移,
  魂消影絕呵恩愛遺。
  肝腸攪刺呵人莫我知。

  沫若習慣地用手撐著額頭,一動也不動,他不願讓人們看到自己因流淚而發紅的眼睛,他只想獨自在沉默中來回味這「肝腸攪刺」的痛楚。第三幕開始了,文姬在道白:「我一聽見小孩兒的聲音,就好象他們的聲音。我一看見別人的小孩兒,就好象他們來到了我的眼前。」沫若的淚珠兒一個勁地沿著腮幫往下滴。他輕聲對身旁的曹禺說:「《蔡文姬》我是用心血寫出來的,因為蔡文姬就是我。」全劇終場之後,他快步跑上臺去和扮演文姬的朱琳握手、擁抱,連聲說:「謝謝你,太謝謝你了。你跟我想像中的文姬的相貌與氣質太相象,你讓文姬活過來了。」他們激動的淚水融匯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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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禺:《郭老給予我們的教育》,《人民戲劇》1978年第7期。

  不僅《蔡文姬》的劇本就象投向史學界湖面的一塊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而且沫若在三月間寫成的歷史論文《替曹操翻案》,更在史學界引起了普遍的注意與深入的討論。《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匯報》、《羊城晚報》等報刊紛紛發表贊同與反對的文章,一場熱烈的爭論由此而起。沫若並不怯戰,他在稍後幾天所作的《關於目前歷史研究中的幾個問題》一文中,除了論述有關歷史研究的方向問題,打破王朝體系問題,史料、史據和歷史學的關係問題,還專門談到歷史人物的評價問題。他主張:「我們評定一個歷史人物,應該以他所處的歷史時代為背景,以他對歷史發展所起的作用為標準,來加以全面的分析。根據這樣的原則,我認為歷史上有不少人物是應該肯定的。但其中有些人還受到歪曲,應該替他們翻案。殷紂王、秦始皇和最近正在討論的曹操,都是。」六七月間,沫若離開北京往安陽、鄭州、洛陽、三門峽、西安、太原等地參觀,古代奴隸殉葬制度的殘酷,武則天捐助脂粉錢修造的大奉先寺石窟的壯觀,新時代人民修築的三門峽水庫氣魄的雄偉,均一一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位年近古稀的史學家、詩人和劇作家,決定加緊利用今後有限的歲月,走遍天涯,實地察訪祖國建設的新貌,以培養文學創作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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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目前歷史研究中的幾個問題》,見《沫若文集》第17卷。

  這年盛暑季節,沫若又來到北戴河度假。他最喜愛躺在沙灘上沐浴著陽光,湛藍的大海和在空中翩躚的海燕會引起他無限的遐思。有一次,天氣不好,刮著五六級的大風,沫若在海邊遇到了曹禺,可是一轉眼就不見了他的蹤影,極目遠望,只見在小山一般的層層海浪中,有一個人在努力向前遊動。沫若急環了,拼命地揮手,大聲呼喊著曹禺的名字,要他快回來。大風吹亂了沫若的頭髮,撕扯著他的衣襟,好象要把他卷走似的,使他的聲音一下就消失在風呼海嘯中,但他還在聲嘶力竭地喊叫著,直到曹禺轉回岸邊。他一邊用大毛巾幫曹禺快快拭幹身體,一邊激動地責備道:象這樣的壞天氣絕不該冒險下水。曹禺心中熱乎乎的,直覺得對不住這位兄長,害他著急到如此地步。又有一次,沫若也在海濱曬太陽,遇到了傅鐘、聶榮臻等人,相互勉勵要加緊鍛煉身體,搶出點時間多做點工作,沫若隨口笑談道:「古人言:『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彼既老,猶悔遲……』今天反其意而用之吧:郭老頭,六十七,再努力,來得及。」大家聽罷都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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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曹禺:《沉痛的追悼》,《人民文學》1978年第7期。
  據傅鐘:《火一樣的生命》,《解放軍文藝》1978年第7期。

  五十三

  洛陽龍門大奉先寺石窟的遊覽,萌發了沫若創作歷史劇《武則天》的動機。一九五九年下半年以來,這位歷史上頗有爭議、又享有名望的女皇帝的形象,常常盤桓在他腦海中,強烈的創作衝動迫使他一邊查看《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鑒》、《全唐詩》、《唐文粹》、《唐詩記事》等歷史典籍,一邊構思劇情與安排人物。為了與現有的同類題材的戲作比較,以求有所區別,他還找了已故劇作家宋之的的話劇劇本《武則天》和上海越劇團的越劇劇本《則天皇帝》來閱讀、研究,逐漸形成他自己特有的認識與構思。

  在對主人公武則天的認識、評價方面,沫若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前人都愛說武后淫蕩,其實是不可盡信的。她向來對子女管教相當嚴,倘若她自己還在逾閒蕩檢,又怎麼可能來管教小輩和駕馭臣下呢?武后是否象有些史料所說的那樣專權、驕橫、好殺人呢?沫若認為這位出身寒微的女皇,是比較能夠體念民間疾苦,同情人民的。她對一些弱小人物,即使他們反對過她,也能寬厚待之,而對那些有野心、反對均田制的豪門望族,她確實進行過堅決的鬥爭,毫不手軟。沫若根據武后在位五十多年間不曾有過大規模的農民起義這個事實,同時又具體研究了她的一些政治措施,然後確定這位女皇是維護均田制的,她制定的制度與措施得到了人民的擁護,由她執掌政權,天下富庶,治業和文化都得到相當的發展,也就是說她把唐太宗的「貞觀之治」向前推進了一步,並為唐玄宗的「開元盛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她的政權抑制兼併,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因而能夠鞏固。反對武后政權的,如徐敬業發動的揚州叛亂,當然不得民心,終究沒有好下場。

  為此沫若否定了有成見的史學家們認為武后每每有暗害高宗的意思,也否定了把太子賢之死歸罪於武后的看法,他根據自己的分析推斷,把罪責算到裴炎頭上去了。他認為充分肯定武后,實際就是肯定了高宗的功績,因為是他發現了武后,並給予她充分的信任,從而發揮了她的才能。從這個角度來看,高宗的識人與用人有他過人之處,因此沫若決心在劇本中讓高宗採取自我批判的形式,有意把他抬高。

  在設計人物關係時,沫若決定著重刻畫上官婉兒這個形象,通過武后對她的重用,對她母女倆的感化來突出武后公正秉直、不念私仇、用人唯才的高貴品格。上官婉兒對於唐文化的高漲大有貢獻,這是為一般人公認的,但為她設計了複雜的心理轉變過程,讓她由仇視武后轉到衷心擁護並盡可能地輔佐武后,這卻是沫若的匠心。在考慮上官婉兒這位年少的才女特有的語言與性格時,許多為沫若所喜愛的少年朋友的形象,不時浮現在腦海中,他感到一千多年前的上官婉兒似乎又復活過來了,呼之欲出,恍如眼前,他對她是那麼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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