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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由於研究《墨子》,引起了沫若對吳起的同情。讀《呂氏春秋》中關於吳起的故事,知道他原是儒家,由魏入楚,輔助悼王變法,而在悼王駕崩時,他亦被一些反動貴族所射殺,這些貴族中就有墨家門徒在。從這裡,沫若看出了儒、墨斗爭的政治化,即決定作《述吳起》。八月二十日開始動筆,夜間略睡片刻,又起身於菜油燈下繼續奮戰。吃下立群為他準備好的一碗冰藕,精神顯然更加振作。寫得疲倦時,便開門去庭院裡漫步一會兒,當頭的明月將清輝灑滿銀杏和他的身上,光影迷離,頗覺舒適涼爽。第二天午後,這篇一萬二千字的論文即宣告完成,以翔實的資料論定「吳起在中國歷史上是永不會磨滅的人物」,當與孫武、商鞅並稱,而他的品格尤在二人之上。

  考慮到時下有人主張墨家曾參加陳勝、吳廣揭竿起義,因陳、吳失敗,故墨家滅亡。這是一大疑問。考之史籍,探求秦以後儒者的動向,卻適得其反,證明墨家以外的各家,都曾有參加農民革命的人物,其中以儒者為最多,因而沫若認為不是「儒存而墨亡」,倒是「墨存而儒亡」。此為意外收穫,於是又寫《秦漢之際的儒者》,作為《墨子的思想》一文的補充。這篇文章剛擱筆,他的興趣又被吸引到儒、墨之間爭論的主要問題之一——音樂上面去了,遂有《公孫尼子與其音樂理論》的誕生。這之後,他讀《呂氏春秋》,發覺呂不韋實為一非凡人物,忽爾意動,想寫呂不韋與秦始皇的鬥爭。接連幾天反復鑽研《呂氏春秋》,並用抄本將有關資料分類摘錄下來,細加考述,力圖確鑿可靠。在寫作過程中,得讀中央大學《社會科學季刊》揭載的《秦代政治之研究》一文,作者程憬歌頌嬴政,有意阿世,更促使沫若儘快完成了《呂不韋與秦代政治》,洋洋灑灑,四萬餘言。怪不得他的部屬要說:「他不是作官的,他本質上是詩人,連寫文章、考古,也多用詩的方式。長江大河,飛沙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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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臧雲遠:《從天官府到賴家橋》,《群眾論叢》1980年第2期。

  十月中旬以後,沫若的注意力專門集中到了韓非子身上。《韓非子》篇目竄雜,翻來覆去不知讀了多少遍,可確定為韓非本人的作品,又都是法西斯式的理論,愈讀愈不愉快。沫若在十三日日記中寫著:

  心境頗寂寞,不愉快,勉強讀《韓非子》,除《解老》、《喻老》之外,大率全部溫習了一遍,其中確有不能一致之處,不知系韓非前後不同之主張,抑系他人文字有所竄入。確為竄入者如首篇《初見秦》即毫無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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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十批判書〉後記》。

  如果一一考證各篇的真偽,必然成為枯燥無味的學究式的流水帳,詩人的氣質和興趣根本不容許他寫那樣的文章。再這樣僵持下去,日子太不好過了,他想擺脫寂寞、不愉快的心情,索性走出書齋去訪友。

  十七日上午,沫若約杜國庠同往金剛坡下訪傅抱石。于四圍稠密的竹叢中覓得了畫家的住處,乃一古樸農舍,饒有幽趣。抱石展示所作畫多幅,並將往年在東京由沫若主催舉辦個展的照片也拿了出來。十年前的往事又活生生地呈現在眼前,沫若覺得抱石的作品已經進步得驚人,遺憾的是他的經濟生活卻絲毫也沒有改善。我們中國人的嗜好頗有點奇怪,畫一定要古畫才值錢,人一定要死人才貴重,象傅抱石這樣多才多藝的當代藝術家,卻一點也得不到重視,沫若心中好不納悶、不平,他願意向有購買力的社會人士多多推薦抱石的畫。抱石挑了一幅《桐陰讀畫》贈送給他。這是一幅長條,七株大梧桐樹參差挺立,前面一條小溪,溪中有橋,橋上有一扶杖者,向桐陰中的人家走去。家中軒豁,有四人正展觀畫卷。其上仿佛書齋,有童子一人抱畫而入。屋後山勢壯拔,有瀑布下瀉。桐樹之間,補以綠竹。圖中白地甚少,但一望空闊,氣勢蒼沛。沫若覺得在這幅畫上享有任何人所不能得到的畫外的情味。

  寒露過後天氣漸漸冷了起來,立群第四次分娩在即,因而不到十月底,沫若就帶著四篇文章的手稿和那幅《桐陰讀畫》圖,護著立群急匆匆進城了。至於中途拋了錨的《韓非子的批判》,一直拖到春節之前才寫完。在此前後,一次偶然從友人處得見清初禁書《剿闖小史》的古抄本,其中所記李自成、李岩等明末農民起義領袖的事蹟,引人遐想,發人深思,沫若的史劇創作欲因而又衝動起來,一度想結束古史研究,而把李岩與紅娘子搬上舞臺。可是不斷面世的同行們的新史學論著,卻有意無意地在向他挑戰,以前主張周代是封建制的朋友現在依然故我,對於沫若的見解似乎採取了抹煞的態度。尤其是《墨子的思想》發表之後,幾乎在史學界普遍地受到非難。沫若不甘寂寞,不平則起,他感到有一番總清算、總答覆的必要。結果史劇沒有寫成,反而堅定了他徹底整理古代社會及其意識形態的心向。

  為了專心致志於寫作,一九四四年沫若挈婦將雛提前於五月底搬到了賴家橋。鄉居的寧靜有利於讀書和思考。回想自己關於秦以前的古代社會的研究,前後已經費了十五年工夫,著述不可謂不豐碩,然而到底有多少可取之處,又有哪些謬誤,實在應當以今天的水準重新加以審查和評斷。他足足醞釀了一個月,才著手寫《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文章一開頭,他坦然表示:

  我首先要譴責自己,我在一九二〇年發表了《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那一本書,雖然博得了很多的讀者,實在是太草率,太性急了。其中有好些未成熟的或甚至錯誤的判斷,因此關於古代的面貌引起了許多新的混亂。這個責任,現在由我自己來清算,我想是應該的。也是頗合時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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