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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十二月五日,沫若寫信給《孔雀膽》的「助產者」翦伯贊,對他願以史學家的立場來說一番話表示歡迎,希望能及早執筆。翦伯贊于同月三十一日在《新華日報》上發表了《關於〈孔雀膽〉》一文,讚揚郭沫若第一次將元代歷史搬上舞臺,在歷史劇的發展上又「開創了一個新的紀元」。沫若相信老朋友說的是真心話,也是內行話,他從這裡稍稍得到了點寬慰,但是正式開演後到底會引起什麼反響,他仍放心不下。

  回想這年自一月以來的勞作,且不說散文《芍藥及其他》、《銀杏》、《釣魚城訪古》,詩歌《水牛贊》、《感懷》、《氣朔篇》,文藝論文《歷史·史劇·現實》、《中國戰時的文學與藝術》、《論古代文學》等等,等等,單歷史劇就寫了四大部。有的朋友說,這證明郭沫若的「第二青春」真的來了,他確實很高興,但願能夠把握得著這長駐的青春。他當然知道,自己已經是知命晉一的人,但不知為什麼,卻感覺著一切都還年輕,「仿佛二三十歲時的心境和現在的並沒有什麼兩樣。一樣的容易興奮,容易消沉;一樣的有時是好勝自負,有時又痛感到自己的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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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沸羹集·無題》

  一九四三年來臨了,沫若在《文學創作》月刊上發表的《新年獻詞》裡,預言這「大概是和平破曉的一年」,熱切期望「高舉起文藝的軍號來寅賓這和平的曙光」。可喜的是,由應雲衛導演的《孔雀膽》果真于元旦在國泰影劇院開演,觀眾反應相當強烈,常常對善良的阿蓋報以真誠的噓唏。然而演了八天,評論家們竟不置一辭。這少有的冷遇頗使沫若恍惑不安,他向來不怕罵,而最怕「冷」。在專家們的多數沉默之中,好不容易盼來了徐飛的評論文章,這就是一月十八日《新華日報》刊載的《〈孔雀膽〉演出以後》。徐飛說:

  造成這個歷史悲劇之最主要的內容,還是妥協主義終敵不過異族統治的壓迫,妥協主義者的善良願望終無法醫治異族統治者的殘暴手段和猜忌心理。

  沫若覺得這些話好象畫龍點睛一樣,把當時的歷史點活了,也替劇本「點醒了主題」。這懇切的批評使他又提起了精神,將《孔雀膽》重新潤色了一番,並於二月下旬再度公演。

  與前面幾個劇本不同的是,《孔雀膽》毫無任何「含沙射影」的用意。儘管作者如此坦然相告,重慶仍有許多神經過敏的人戴著有色眼鏡在裡面找,有一位居然宣稱找到了,他說作者「寫的首長和政治當局都是昏庸壞蛋,這是別有用心」。噯呀,不得了,連古代的「黑暗」都不好輕易「暴露」了!一套二十五史,把一大半過往的當局都寫成了昏庸壞蛋,豈不要燒掉一大半嗎?嗚呼!這叫沫若怎能不驚詫?

  無論在淪陷沉,抑或大後方,歷史劇在廣大人民群眾中享有特殊的地位,幾年來許多進步文藝工作者創作了一系列好作品,對此沫若不但有所聞,而且有的還是先睹為快的。一九四三年早春,劇本創作取得豐收的於伶從上海到達重慶,夏衍、胡繩等人為慶賀他三十七歲誕辰,聯句作詩一首,請沫若為他們寫成斗方。原詩是:「長夜行人三十七,如花濺淚幾吞聲!杏花春雨江南日,英烈傳奇說大明。」每句都嵌一於伶所著劇本名,即《長夜行》、《花濺淚》、《杏花春雨江南》、《大明英烈傳》。沫若寫就後說:「稍覺情緒低沉了一些。」立即揮毫又寫了一方:

  大明英烈見傳奇,長夜行人路不迷。
  春雨江南三七度,杏花濺淚發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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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沸羹集·人做詩與詩做人》。

  詩的情趣一下子變了樣,孕含一片新春發歲、希望蔥籠之意,大家一致稱妙。

  當晚,沫若邀了于伶、夏衍等人去臨江門吃四川特產「毛肚開堂」。於伶告訴他《大明英烈傳》是「假歷史劇」,劇中只有三個人名于史有據,所有故事情節與人物關係全部是杜撰的。沫若說:「這當然瞞不過我囉。你們,杏邨和你,身處上海租界孤島,劇本上演必須逃過反動派的幾道審查關。搞搞借歷史諷日偽,勵觀眾,有何不可?特殊戰場上的特殊戰鬥武器嘛。我們在這裡也一樣在搞,只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差,聯想多於影射而已。為了戰鬥,不是為了歷史而寫歷史劇,反正又不是歷史教科書唦,管它則甚!」說完哈哈大笑。山城江邊,春寒料峭,濃重的花椒與辣子作為毛肚的佐料,吃得晚風飄著熱氣,額頭汗水淋漓,話也愈吃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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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伶:《懷念郭沫若同志》,《上海文藝》1978年7月號。

  特殊戰場上確實需要進行特殊的戰鬥,「舞臺作炮臺,劇場作戰場」,歷史劇已被郭沫若、陽翰笙、於伶等人證明是有效的戰鬥武器。沫若想起了去年三月間,曾準備把明末少年愛國詩人夏完淳的事蹟戲劇化,人物和分幕都已經約略擬定了,結果卻足足停頓了一年,現在應該是完成它的時候了。他從三月半寫到四月初,改而又改,寫壞了百多張稿紙,才算比較滿意。全劇以夏完淳被捕前後直至犧牲的一段史實為主要內容,著重歌頌他慷慨殉國的民族氣節和愛國主義精神,鞭撻洪承疇等人甘願充當清廷走卒的賣國投降行徑。鑒於坊間已有《夏完淳》劇本,沫若便以夏完淳的最後一個詩集《南冠草》為劇名。劇本先交《戲劇月報》,編輯部安排在第三期發表,可是送審時卻被圖書雜誌審查委員會扣留了下來,潘公展糾集御用學者逐字逐句挑剔,前後審查了兩個多月,需修改處竟然開列了三、四十條。編輯部請示處理辦法,沫若回信表示:為了爭取發表,一部分可斟酌把對話改得隱晦一些,但有關題旨的決不能動,要據理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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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孑農:《〈屈原〉的演出及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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