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郭沫若傳 | 上頁 下頁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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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自己為什麼愛用戰國的題材寫劇本呢?根據自己研究歷史的結果,戰國時代是中國歷史轉變最重要的關鍵,最重要的轉折點。那時正是由奴隸生產社會轉變到封建社會的歷史階段。今天的中國,正處在由封建社會轉變到近代資本主義社會的階段。當然,歷史是決不會回頭的。但,目前的社會轉變和戰國時代的社會轉變,有著某種程度的相似,也正是歷史人物創造大悲劇的時代。從今推古,在戰國時代的史實去找尋給予現代深刻教訓的題材,這動機或許會推廣到許多作家創作過程。在創作《高漸離》期間,友人盧子英與馮玉祥等人相約,曾邀沫若同游華鎣山。盛情難卻,沫若只得暫時丟下文稿,如約前往北碚集合。在民昌輪上,盧子英發現有兩個穿西裝、佩手槍、戴墨鏡的特務,便問沫若:「船上未必還有大人物吧?」沫若用手指著自己說:「鄙人!鄙人!」言下之意他們是來監視他的。由於盧子英邀約的遊客中有不少「党國要人」,他們對沫若有所忌避,因而知道他也來了,便突然宣佈原遊覽計劃作罷。於是沫若由盧子英等人陪同,改往合州訪釣魚城。釣魚城原為釣魚山,在合州東北,倚天拔地,雄峙一方,三面臨江,形勢陡絕,宋末名將余玠為抵禦元軍築城於此,故名。繼守者王堅、張玨亦以此孤城獨立抗元,屢次卻敵,前後支持了三十餘年,直至王立、熊耳夫人叛逆降元,城方陷落,南宋即亡。古戰場的不滅光輝,民族英雄的愛國業績,令沫若極盡傾佩之誠。「卅載孤撐天一線,千秋共仰宋三卿。」②他很想根據這一次的收穫再來寫一個劇本,一面表彰王堅、張玨之忠義,另一面則描寫王立、熊耳夫人之譎詐,似這樣忠奸對立,以構成一個悲劇的結束,這實在是一部天成的戲劇資料。回來後,他把這個意思跟夏衍、陽翰笙、鄭伯奇等人說了,還寫信給翦伯贊,說是要「寫一部火烈的劇本」,他們也都覺得是不可多得的一出好戲的題材。遺憾的是,結果這齣戲未能形諸筆墨,這次旅遊倒被傳得滿城風雨,有關當局居然說郭沫若在北碚和合州糾集文化人圖謀不軌。 -------- ①《八年來之歷史劇》,1946年5月22日《新華日報》 ②《汐集·釣魚城懷古》。 時屆仲夏,天氣正和政治氣候相反,一個酷熱,一個陰冷。沫若象往年一樣,仍率家眷暫去賴家橋全家院子生活和工作一段時間,待到霧季來臨再回城。他也顧不得國民黨特務又在放風,說什麼「郭沫若要逃跑」,「要出青木關造反啦!」一心只想坐下來認真做點事。全家院子是文化工作委員會鄉間辦公地點。在這所寬敞的農家院子裡,沫若把一間原是堆稻草雜物的四面土牆的房屋改修了一下,開了一些窗眼,圍了一圈籬柵,就成了自家住的一個小小的院落。這裡真的可以避暑嗎?其實未必見得。不過這無關緊要,沫若本來就喜歡夏天,因為「夏天是整個宇宙向上的一個階段,在這時使人的身心解脫盡重重的束縛」①。 -------- ①《芍藥及其他·丁東草》 窗外的知了叫得聲嘶力竭,辦公室內的電風扇累得搖頭晃腦。沒想到在這樣炎熱的季節,傅抱石依舊不肯放下畫筆。他也住在金剛坡下,離沫若寓所不遠。一天,他抱了一迭已經裱好的畫來請沫若題跋,說是將在秋天舉行一次個人畫展。中國畫的題跋原是特有的民族形式,題與畫每每相得益彰。沫若懂得,好畫還需有好題,題得好,對於畫不啻是錦上添花;題得不好,那可是佛頭著糞。因此他頗為躊躇,時時展開畫卷讀了又讀,力求自己的手筆與畫的內容、形式、風格恰相配稱,使題詞成為畫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 統觀抱石所示諸畫,如《屈原畫像》,如《淵明沽酒圖》,如《與爾傾杯酒》,如《張鶴野詩意》,似均寓有家國興亡之意,而于忠臣逸士特為表彰。沫若頗有同感,他細細玩味《張鶴野詩意》,深感意象幽遠,仿佛抱石心境殆已復活於自己心中。張鶴野系明末遺民,其詩雲:「把杯展卷獨沉吟,咫尺煙雲自古今。零碎山川顛倒樹,不成圖畫更傷心。」「寒夜燈昏酒盞空,關心偶見畫圖中。可憐大地魚蝦盡,猶有垂竿老釣翁。」經抱石放筆點染,成水墨畫一幅:右側隅畫一危岩突起,上有寒樹,下示水涯,雜生草木。左側峭壁挺立,向右傾欹,與右側危崖如相敬禮,上有淺松數株,枝條遠出。右上四分之一處一帶遠近山影,隔斷水天空白。其前水涯,有蘆獲叢生之狀。右傾岩端附近,一漁翁艤舟水中向岩垂釣。沫若讀後,猶覺水墨沉重,不勝餘痛,遂複和鶴野詩二絕以為題詞: 畫中詩意費哦吟,借古抒懷以鑒今。 猶有山川猶有樹,莫因零落便灰心。 凝將心血未成空,畫在詩中詩畫中。 縱令衣冠今古異,吾儕依舊主人翁。① -------- ①見《汐集·題傅抱石畫八首》。 前後費了三、四天工夫,不知流了多少汗水,沫若終於把抱石的畫題完了。九月三日,剛剛感到秋涼,他便又執筆創作歷史劇《孔雀膽》了,想寫元代雲南大理總管段功與梁王公主阿蓋相愛,後被與王妃相勾結的參政車力特穆爾謀害的悲劇。本來他是打算在今年的暑期把「釣魚城」抗元的故事戲劇化的,因此讀了許多關於元代的文獻,不料見到了不少象《阿蓋公主傳》這類史料,以致在中途他的興趣忽然被阿蓋吸引住了。他知道阿蓋的名字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大前年回故鄉,在他年輕時所讀過的書籍中,有幸找到了《國粹學報》第六十四期,那裡面所刊載的《阿蓋妃》的詩,又重新溫暖了他的舊夢,他便把它帶到了重慶,常常喜歡翻出來吟哦。他曾一度想把阿蓋的悲劇寫成小說,無奈生平沒有去過昆明和大理,一點都不熟悉那兒的風土人情,因此不敢寫。現在採取戲劇的形式,好把佈景的責任推給舞臺工作人員去,這就可以免除那些煩惱。 《孔雀膽》是沫若迄今寫得最快的一個劇本,僅僅用了五天時間就完成了。不過寫作之前的醞釀、調查卻頗為費力,摘抄的資料比劇本本身的字數多過五倍。劇本草成後,他象以往一樣,徵求了好些人的意見,反復作了修改,這才刻成油印本,中華劇藝社準備以最快的速度閃擊演出。周恩來仔細看了劇本,原打算親自與沫若交換意見,可是由於工作太忙,只得托張穎去郭家傳話,說:劇本寫得還不錯,但史實很值得研究,而在當時上演此劇,在意義上是不可能與《屈原》等並論的。但是否上演,請郭老他們自己商量決定。沫若非常認真地傾聽著,聽完之後又請弦穎重複了一遍。他沉思了一會,反復捉摸恩來的意思,然後很嚴肅地說:「恩來同志的批評是對的。我對某些歷史人物時常有偏見偏愛,這是很難改的毛病。《孔雀膽》可沒辦法了,要演出啦。」①他心裡明白,因為自己太同情阿蓋公主的遭遇,就用很多材料來烘托她,而且連帶把她的丈夫段功也寫得很好,可是段功和當時的農民革命是站在反對的立場上的。怎麼辦呢?待演出後看看專家和觀眾們的反應再說吧。 -------- ①張穎:《領導·戰友·知音》:1980年1月27日《光明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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