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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三十八

  沫若的書桌上放著一隻虎符,是他去年八、九月間從一位轎夫手裡買來的,原物主不得而知,據說轎夫得自于轟炸後的廢墟。這是一種伏虎形的青銅器,三寸多長,對剖為二,戰國及秦漢時代就靠著它調兵遣將。那虎符古氣森森,綠黴斑斑,而且很重實,用來鎮紙是再好不過的,沫若十分喜歡它。尤其叫它興奮的是,它還是歷史劇《虎符》的催生符。早在二十年前,沫若就想把信陵君竊符救趙的故事戲劇化了,一直延宕到了一九四二年,由於戲劇運動的活躍,也由於桌上的虎符在不聲不響地催促,他才決心提筆實現夙願。

  二月十日傍晚,《虎符》即將完稿。沫若於火盆之畔,用腳自敲節拍,為全劇哼成主題歌一首。這天夜裡,他睡得十分香甜,第二天清晨三時左右醒來,又得「該做就快做,把人當成人」兩句,喜不自勝,覺得這更能體現劇本的主題。立即趁熱打鐵,將昨晚作的主題歌修改一過,定為:

  信陵公子,如姬夫人,
  耿烈呀太陽,皎潔呀太陰。
  鐵錘一擊,匕首三寸,
  舍生而取義,殺身以成仁。
  生者不死,死者永生,
  該做就快做,把人當成人。
  千秋並耀,萬古流芳,
  大公呵無私,仁至呀義盡。

  事情也太湊巧,正月二日沫若開始寫《屈原》,於十一日完成;二月二日他又開始寫《虎符》,又於十一日完成。而且同是五幕歷史劇,時代也相差不遠。他不否認,他寫這個劇本也是有些暗射的用意的,因為當時的現實生活中,國民黨政府的內外政策與魏安釐王的「消極抗秦,積極反信陵君」多少有點相似。如姬臨死前譴責魏安釐王的話,很容易引起讀者、觀眾的聯想和共鳴,她說:「哦,你,你暴戾者呀!你不肯把人當成人,你把一切的人都當成了你的馬兒,你的工具。你把死的威脅來恐嚇一切的人,你要使一切的人都變成沒人性的你的奴隸牛馬,你的擺設玩器,我現在要把人的尊嚴指示給你了。你所製造出來的死是不足以威脅人的呀!死倒成為了我們的朋友,成為了我們的創造品的時候,你的威權也就一切都完結了。」這不也是指著蔣介石的鼻子在痛斥嗎?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劇本受到了嚴厲的審查。儘管中國萬歲劇團早就決定上演該劇,由王瑞麟執導,江村飾信陵君,舒繡文飾如姬,孫堅白飾魏王;排練期間,沫若也曾應邀去劇團講《虎符》的時代背景,並一一分析了劇中人物,可以說萬事俱備,只等開台,然而有關當局就是遲遲不讓公演。經過多次交涉,方才准予於一九四三年二月在抗建堂作短期演出,在這次演出之後便再也不能重演了。

  而且正式演出《虎符》時,不得不用國民黨當局審查過的本子。沫若打開一看,只見原稿中的「趙國人民」、「魏國人民」這類字句,其中「人民」都被審查老爺們用朱筆改成了「國民」。殊不知「國民」本是現代新名詞,說不定是由日本人開始用起的,竟出現於兩千多年前的信陵君和如姬的口裡,實在叫人啼笑皆非。還有,更發噱的是「舞臺左翼」、「舞臺右翼」等字眼,居然都被改成了「左邊」、「右邊」。幸好「左」和「右」還保留著,否則簡直不知如何指示演員們上、下場哩!沫若不禁為黨老爺們的神經脆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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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玄黃·民主運動中的二三事》

  對於國民黨所實施的文化專制主義,沫若極為反感。當《虎符》公演的時候,他寫了專文,寓意深遠地指出:「要得真正把人當成人,歷史還須得再向前進展,還須得有更多的志士仁人的血流灑出來,灌溉這株現實的蟠桃。」這要求把人當作人的呼聲,當然也包括給作家以自由,而要獲得這種自由,那是必須經過流血鬥爭的。早在《虎符》脫稿之後不久,沫若在中蘇文化協會所作的題為《再談中蘇文化之交流》的演講中,就曾大聲疾呼仿效蘇聯的文藝政策和法制,「主持文藝政策的人要著眼遠處,給文藝作家以更多的空氣,更多的陽光,更多的養料,使他們能夠自由自在地發展」。有關當局當然是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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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沸羹集·獻給現實的蟠桃》

  自由不是祈求得來的,必須依靠韌性戰鬥。一九四二年五、六月間,沫若又從《史記·荊軻列傳》中高漸離以築擊殺秦始皇的故事取材,著手創作五幕歷史劇《高漸離》。為了考定築這種樂器的形制,他幾乎翻遍了自己用四個木箱壘起來的簡易書櫃。六月十四日午後,他抱著剛滿半歲的兒子世英,一面吟哦,一面草成《白渠水歌》:「白渠水,何清粼,秋風吹槐槐葉落,又何人,掃為薪?……」一遍又一遍,也說不清是唱還是念,最後只聽見他在嗚咽……

  《高漸離》的火藥味比《虎符》還要濃烈,主人公公然呵斥秦始皇:「如今天下的人都是和我通謀的!天下的人都願意除掉你這個暴君,除掉你這個魔鬼,除掉你這個……」這當然是有所指的,作者毫不諱言,他寫這個劇本同樣也是有暗射的用意的,即存心用秦始皇來暗射蔣介石。因而對秦始皇的處理有失公正,不過這並不違背他的歷史劇主張,因為他「只想把自己所想寫的東西寫得出,寫得活,寫得能使讀的人、看的人多少得到一些好處」。在他看來,歷史劇創作與歷史研究是兩碼事:「史學家是發掘歷史的精神,史劇家是發展歷史的精神」,因而歷史研究要「實事求是」,史劇創作則要「失事求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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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沸羹集·獻給現實的蟠桃》
  《〈沸羹集〉歷史·史劇·現實》

  從結局來說,由於上述原因,《高漸離》比《虎符》慘得多,送審時就未能獲得通過,等於被禁演,以致沒上演過一次。

  自《棠棣之花》到《高漸離》,沫若已經寫了四部歷史劇。說來也真夠有趣的,它們各自的情調和故事發生的季節,恰好排成了春夏秋冬:《棠棣之花》裡桃吐丹霞,春光和煦;《屈原》裡桔柚已殘,時當初夏;《虎符》裡桂花盛開,正逢中秋;《高漸離》裡寒氣逼人,冬雲慘淡。沫若心中有數,這些原是不經意間偶然的巧合,然而都取材于戰國時代,這卻是有意識的抉擇。後來他在一次專題報告中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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