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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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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脫稿後,沫若如釋重負,接連輕鬆了三星期。在這些日子裡,他「好象變成了小孩」,總喜歡自告奮勇地把稿子拿出來朗誦給朋友們聽,每每四、五個小時都不感覺疲勞。一天傍晚,他把導演陳鯉庭,演員金山、白楊、張瑞芳等人邀到家中,恩來也在座。他先向大家介紹了劇情梗概,然後連念帶解釋地朗誦劇本,只見他時而開懷大笑,時而義憤填膺,時而低聲吟哦。到了劇情高潮,屈原被楚懷王囚禁在東皇太乙廟裡,沫若更以凜然的氣勢在怒吼: 啊,這宇宙中的偉大的詩!你們風,你們雷,你們電。你們在這黑暗中咆哮著的,閃耀著的一切的一切,你們都是詩,都是音樂,都是跳舞。你們宇宙中偉大的藝人們呀,儘量發揮你們的力量吧。發洩出無邊無際的怒火把這黑暗的宇宙,陰慘的宇宙,爆炸了吧!爆炸了吧! …… 炸裂呀,我的身體!炸裂呀,宇宙!讓那赤條條的火滾動起來,象這風一樣,象那海一樣,滾動起來,把一切的有形,一切的污穢,燒毀了吧,燒毀了吧!把這包含著一切罪惡的黑暗燒毀了吧! 他全身心陶醉于這段《雷電頌》中,就象屈原陶醉於自己的詩篇那樣。這一場原就是從《天問》篇得來的暗示,那裡面有「薄暮雷電」句,由此幻想成為對於怪力亂神的洩憤。屈原在前幾幕中逐漸激化了的憤懣,又借著南後與張儀的侮辱而更加深化,這深深的精神傷害,僅僅靠著罵了張儀是不能夠平復的。而且在這之後終竟遭了縲絏,作者存心使屈原所受的侮辱增加到最深度,徹底蹂躪詩人的自尊的靈魂,這樣就逐漸迭進到雷電獨白。朋友們聽了沫若的解釋,連連頓首,恩來滿意地笑著說:「屈原並沒有寫過這樣的詩詞,也不可能寫得出來,這是郭老借著屈原的口說出自己心中的怨憤,也表達了蔣管區廣大人民的憤恨之情,是向國民黨壓迫人民的控訴,好得很!」①猛然一陣掌聲衝破「蝸廬」。 -------- ①張穎:《霧重慶的文藝鬥爭》,《人民文學》1977年第1期。 沫若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架,神彩奕奕地繼續往下念。當屈原的女弟子嬋娟得到衛士的同情,逃出樊籬,踉蹌奔上神殿,匍匐在屈原的膝前,誤服南後陰謀放置的毒酒,為能替代恩師受害,自己含笑死去的時候,沫若熱淚盈眶,聲音顫抖:「嬋娟我的女兒,嬋娟我的弟子,嬋娟我的親人呐!」在他看來,嬋娟是「詩的魂」,是「道義美」的化身,是使屈原得到安慰而奮鬥到死的唯一力量,因而他對她傾注了全部的熱情,簡直是以自己的生命鑄造了這一光彩照人的形象。人們抹著腮邊的淚水,沉默地思考著劇作者深邃的話語。就在當天晚上定下了角色:金山飾屈原,白楊飾南後,張瑞芳飾嬋娟,顧而已飾楚懷王,其餘角色亦均由中華劇藝社、中國萬歲劇團、中國藝術劇社、中電劇團的最佳演員擔任,因而實際上是「留渝劇人聯合公演」。 聽說《屈原》完稿了,許多報刊的編輯紛紛登門索求,希望能在自己的刊物上發表。沫若為了便於演出,便於鬥爭,特意與國民黨辦的《中央日報》打交道,將劇本交給了該報副刊編輯孫伏園。有位朋友提醒他當心稿子被「扣壓」,他回答道:「我還沒有把這個花瓶敲碎之前,國民黨的報紙就還得給我發表劇本。」①說完哈哈大笑。這位朋友當然知道,所謂「花瓶」,是指國民黨把郭沫若這文化工作委員會主任當作裝飾品空擺在那裡,以標榜民主。沫若早就想「摔碎這個花瓶」,可是必須顧全大局。果然如沫若所料,有關當局只好讓《屈原》連載於一九四二年一月二十四日至二月七日《中央日報》副刊。國民黨宣傳部副部長潘公展讀後,看出了作者的春秋筆法,大發雷霆,狠狠指責部下說:「怎麼搞的?我們的報紙公然登起罵我們的東西來了!」立即下令撤銷了孫伏園的編輯職務,然而其社會影響已無法抵銷。 -------- ①《訪問王亞平同志的談話記錄》,見黃中模編著、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2月版《郭沫若歷史劇〈屈原〉詩話》。 三月初中華劇藝社正式開排《屈原》後,鬥爭更加複雜。國民黨反動派起初一再阻撓,甚至妄圖下令禁演,可是經不住人們的質問:「《中央日報》能夠登,為啥不能演?」繼而他們又威脅國泰影劇院老闆夏雲瑚,要他把中華劇藝社從戲院趕走,幸好夏雲瑚能明辨是非,終以不演戲無法賺錢維生作為藉口予以頂住。演員們天天聚在「國泰」對面一座破舊樓房的院落裡,沫若也常來觀看排練,不時給予指點。累了,他就請大家到前面的茶館裡坐一下,喝一杯熱茶,再順便說上一段戲。有一次在金山家裡聚餐,沫若酒後一時興起,忽然跳到主人的床上,又滿懷激情地朗誦起《雷電頌》來。潔白的床單因此遭了殃,金山卻說「值得,值得」,因為他又一次受到了啟發。① -------- ①據煉虹:《憶〈屈原〉,念郭老》,《西湖》1979年第6期。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日,《新華日報》第一版以醒目的字體登出了大幅廣告: 《屈原》明日在國泰公演 中華劇藝社空前貢獻沫若先生空前傑作 重慶話劇界空前演出音樂與戲劇空前試驗 四月三日,《屈原》如期在柴家巷國泰影劇院開演,臺上台下群情激昂,彼此交融成一片沸騰的海洋。第二天,重慶各報都作了報道,公認「此劇集劇壇之精英」,「上座之佳,空前未有」,「堪稱絕唱」。不少人半夜抱來被子睡在劇場門口,等候第二天售票,更有人專程從成都、貴陽趕來看戲。整個山城沸騰了,無論在教室內,在馬路上,抑或在輪渡口、車站旁,時常可以聽到「爆炸了吧!……」的怒吼聲。沫若幾乎天天親臨劇場,不是蹲在破舊的後臺跟大家談心、討論,就是站在條幕旁和劇中人一同歡笑和流淚,有時也到台下去看戲,細心觀察觀眾的反應。五日晚上,他在後臺和張瑞芳談到嬋娟斥責宋玉的一句臺詞:「宋玉,我特別的恨你。你辜負了先生的教訓,你是沒有骨氣的文人!」他說:「在台下聽起來,這話總覺得有點不夠味。似乎可以在『沒有骨氣的』下邊再加上『無恥的』三個字。」正在旁邊化妝的飾釣者的演員張逸生插口說道:「『你是』不如改成『你這』。『你這沒有骨氣的文人!』那就夠味了。」沫若一聽大受啟發,覺得改得非常恰當,便尊稱張逸生為「一字之師」。① -------- ①《〈屈原〉附錄·〈瓦石劄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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