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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五三與五四,寇機連日來。
  渝城遭慘炸,死者如山堆。
  中見一屍骸,一母與二孩。
  一兒橫腹下,一兒抱在懷。
  骨肉成焦炭,凝結難分開。
  嗚呼慈母心,萬古不能灰。

  他把這首題為《慘目吟》的小詩寫好後,悄悄地走到床邊,見立群正敞開衣襟在給剛滿月的兒子漢英餵奶。他輕輕吻了一下兒子的小腦勺,然後將新作向妻子朗讀了一遍,他的聲音是那麼沙啞、低沉,她的雙眸是那麼潮濕、悲憤。

  這次大轟炸後,敵機常來騷擾,機關人員不得不緊急疏散,二廳第一至三科全部遷往郊區金剛坡下賴家橋三塘院子和全家院子辦公,只留第四科部分人員在城內。沫若基本上駐城,不過要兼顧城鄉兩地,為此只好不時往返於兩路口和賴家橋,平日則由杜國庠代他坐鎮鄉間,負責處理日常工作。這是由中共南方局決定的,為的是讓沫若能從繁瑣的行政事務中解脫出來,有充分的時間和精力從事創作和社會活動。此時周恩來雖然不在重慶,但他每次從外地回來,都儘快與沫若見面並商討工作。在恩來離渝期間,沫若有事則去南方局向董必武、王若飛等人請示彙報。

  三廳的工作越來越不好做,連他們編寫的宣傳品,都必須先送到部長辦公廳審查,往往不是通不過,就是被改得面目全非;即使通過了,也遲遲不給付排、印刷,或拼命壓低印數;印好後又故意拖延不發行,全都堆在倉庫裡讓耗子咬。沫若每每為這類事大發其火,乃至拍桌大罵。有時他給陳誠、張厲生、賀衷寒等人掛電話質問,有時親自出馬向有關部門交涉,有時還通過陳佈雷向蔣介石告狀。他幾次向政治部提出辭去第三廳廳長職務,遺憾的是均未獲准。

  六月的山城,夜空碧藍如洗,重重迭迭的萬家燈火與密密匝匝的燦爛群星交相輝映,沫若時常為之出神。他站在高坡上,目光隨著迤邐遠去的燈火,好象看到了北國弟兄們矯健的身影,唉!何必陷身反動堡壘活受罪,真想驅車北上顯身手,正是:

  比來人怕夕陽殷,月黑仍令夢不閑。
  探照橫空燈影亂,燒夷遍地彈痕斑。
  相煎萁豆何猶急?已化沙蟲敢後艱?
  朔郡健兒身手好,驅車我欲出潼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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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汐集·有感》

  然而,在國民黨愈益積極反共的當時,沫若的這個願望是無法實現的,他只能翹首北望,卻奮飛不得,為此他對立群浩歎道:「此乃無望之望也!」

  由於張家花園寓所被炸,六月底沫若只得挈婦將雛暫時移居賴家橋三塘院子。鄉下畢竟比城裡閒適,三廳圖書館薄有儲藏,正好可以多多抽些時間來閱讀,有餘暇時還可從事寫作。三年來由於事務繁忙,致使腦子裡的田園太荒蕪了,到底還是讀書要緊。韓退之雲「業精於勤,荒於嬉」,這對於文藝家不失為最有益的箴言。作家最容易犯的毛病是嬉怠,而最必要的是勤勉精進,如不堅持讀、寫、觀察、自我批判,就休想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自己雖說不上「嬉怠」,但長期以來忙得連讀書和創作的時間都沒有,還算什麼作家呢?這時恰逢成都《西部文藝》主編來信請求為該刊題詞,沫若便把這些話寫給了他們,是勵人,亦是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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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手跡見1939年9月《西部文藝》創刊號。

  三塘院子是一座地主院落,盤山繞道離市區約五十公里。三廳向屋主租了十餘間作辦公用房,工作人員則散住在鄰近的農家,已成為日本人民反戰同盟領導人的鹿地亙夫婦亦借寓此地,該同盟總部就設在賴家橋與三塘院子中間。翌年,三廳部分人員集資在三塘院子後面的小丘上,面對金剛坡蓋了十餘間茅屋,名曰「金剛村」,綠川英子夫婦也住在這裡。沫若常常走東家串西家,或作客,或討論學術問題,偶爾也商量工作。反戰同盟的成員大都是從戰俘營裡挑選出來的,經教育成為反法西斯戰士,然後由鹿地亙和三廳人員帶領上前線向日本士兵現身說法,鼓動他們起義投誠。在反戰同盟戰友出征之際,沫若曾親往總部歡送,並用日語致詞,說:「由於各位的勇敢的決意和出色的行動,完全證實你們和我們是全然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我們大家受同一脈搏的鼓動,我們大家的血向相同的目標流動,擁護正義,爭取真理,在以決死的意志完成作為先驅者的使命的這方面,我們完全是一心同體。」在三塘院子周圍,沫若一家借住的是佃農尹紹榮的兩間廂房。兩家人相處得非常和睦,有了好菜,沫若夫婦總要請尹家共餐,一再說:「我們是一家,你我稱兄弟。」尹家有時做了河水豆花,也少不了請沫若夫婦同吃。尹紹榮的父親六十大壽,沫若特地送了壽麵、壽桃積壽糖,尹家萬分感激,連聲道謝:「郭廳長對我們這樣好,我們不知怎麼報答!」沫若爽朗地回答道:「承你們看成我,我是來避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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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載日本在華反戰同盟機關刊物《真理的鬥爭》1940年10月號,此處引自呂元明的譯文,見1982年《四川大學學報叢刊》第13輯。
  據學文:《郭沫若在賴家橋的生活片斷》,《重慶社會科學》1985年第2期。

  一九三九年的夏天,山城重慶艱難竭蹶,城裡遭轟炸,郊縣逢乾旱,金剛坡下鑠石流金,農人愁眉苦臉,沫若見了亦愁腸百結。七月初喜降甘霖,持續數日,農人皆大歡喜。沫若望著周圍得救了的禾苗,想到今年米價雖不會銳減,但米荒可以不成問題了,他滿心希望與苦難的家鄉同胞共度這不吉利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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