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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就是這位當年的北伐軍總政治部副主任,而今又有人要他出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主持宣傳工作了。葉挺和黃琪翔首先向沫若透露了這個消息,此即陳誠邀他來商量的「要事」。原來軍事委員會新近撤銷了第六處,成立了政治部,由陳誠任部長,周恩來和黃琪翔任副部長,下設四廳,目前正在物色人選。為了爭取一些有利的條件,恩來也贊成沫若擔任第三廳廳長。可是沫若並不願意,他認為在國民黨支配下做宣傳工作,只能是替反動派賣膏藥,如果能讓自己處在自由的地位說話,那比加入了不能自主的政府機構更有效力。當時,沫若是以無黨派人士的面目公開參加抗日民主活動的,其實他一回國就已經恢復了黨籍,現在作為中共特別黨員,他受黨中央長江局周恩來等少數負責人直線領導,不過党的小組生活,不與任何地方黨委發生關係。他本來就有點不滿黨外民主人士這一身份的寂寞,如今再到反動陣營裡去工作,恐怕連青年們都不會諒解,因而他向恩來請命:「讓我住到長江局(對外叫八路軍武漢辦事處)來,以公開黨員的身份進行痛痛快快的工作嘛!」恩來以老戰友的情誼,對他慰勉交加,請他暫時得忍受一下「寂寞」,奉勸他還是接受三廳的職務為好,希望他在這方面多聽聽朋友們的意見,最後推心置腹地把話都說到了底:「老實說,有你做第三廳廳長,我才可考慮接受他們的副部長,不然那是毫無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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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奚如:《郭沫若同志和党的關係》,《新文學史料》1980年第2期。

  沫若不願出任第三廳廳長,還因為國民黨安排的第一廳廳長賀衷寒、第二廳廳長康澤、第三廳副廳長劉健群都是複新社的頭目,他覺得與這幫人是無法合作共事的。儘管陳誠拉了恩來三番兩次上門敦促,朋友們也都力促其成,然而沫若還是不願就職。一時當面批評他的,背後議論他的,都大有人在。一天,他接到了恩來手書的一張便條:

  沫若同志
  你不是滑頭,你太感情了一點。
  廿七,一,卅一,
  周恩來

  沫若捧著這字條讀了又讀,眼眶中噙滿了淚水,多少年來不能公開共產黨員的身份,他內心的痛苦,能理解的莫如恩來也。只有真正的知己,才能洞若觀火地看清這「感情」的問題;也只有真正的知己,才會毫不含糊地批評他感情用事。沫若感到欣慰,也感到慚愧,到底怎麼辦呢?他又不免猶豫起來。尤其是二月六日,陳誠背著周恩來以請吃飯為名,召開了第一次部務會議,沫若因事先不知底細,便拉了陽翰笙一同去參加了,待到飯後揭開了序幕,他們方才覺得進退維谷。會上頒佈的《政治部組織大綱》,竟標榜「一個主義、一個政府、一個領袖」,這更使沫若惱火。陳誠請他發言,他聲明自己事前並不知道要開部務會議,否則就不入席了,因為自己還沒有充當第三廳廳長,所以只能以一個朋友的資格說話,希望改變一下門禁的森嚴,不要拿「一個主義」來延攬人才。對於這幫人如此玩弄手腕,沫若極為反感,他再也無心作馮婦,於是托翰笙代向恩來彙報會議的情況,自己便決定當晚動身去長沙,以躲避陳誠等人的糾纏。臨上火車前,趕到車站送行的翰笙又帶來了恩來的便條,說是「到長沙去休息一下也好,但不要太跑遠了」,沫若發出會心的微笑。

  「傷心最怕讀懷沙,國土今成待剖瓜。不欲投書吊湘水,且將南下拜紅花。」沫若懷著這樣的心情抵達長沙,受到在這裡辦《抗戰日報》的田壽昌的熱忱接待。第一天,壽昌就邀了廖沫沙、張曙(1909—1938)、胡萍等人同往百年老菜館「李合盛」為沫若洗塵。席間,這一對昔日在日本曾以歌德和席勒相期許的老朋友,酒興、詩興都不減當年,他們向茶房要來文房四寶,「席勒」首先揮毫,作七絕一首以贈,雲:

  十年城郭曾相識,千古湖南未可臣。
  此處尚多雄傑氣,登高振臂待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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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汐集·長沙有感二首(二)

  「歌德」略加思索後,即執筆步原韻奉和,雲:

  洞庭落木余霜葉,楚有湘累漢逐臣。
  苟與呂伊同際遇,何因憔悴做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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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汐集·長沙有感二首(一)

  眾人圍觀、讚歎,站在一旁的茶房豎起大拇指,連聲說:「真是了不起,拿起筆來就象我們拿掃帚掃地一樣!」「歌德」哈哈大笑,隨手端起桌上斟滿酒的杯子一飲而盡,連手指尖都感到了酒意,便立地又草一絕,有「作書如掃地,把酒欲問天」句,當即被茶房討去作為墨寶。

  田壽昌的熱情、豪爽,郭沫若已經不止一次地領略過,此次叨擾,又蒙多多關照,他幾乎天天陪伴沫若尋幽攬勝。登上嶽麓山頂,俯看湘江中的水陸洲,如同一艘長艇,特別引人矚目。那淡淡點綴著的清寒的水氣、瀟舒的落木,頗有娛目清心之妙,沫若真想將來國難解除後能卜居此間,恐怕這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吧。忽聽得遊客中有人高唱《義勇軍進行曲》,壯烈的救亡歌聲令人亢奮,沫若不由得對壽昌說:「在武漢一個月以來的悶氣,總算稍稍地一吐了!」

  長沙的名勝古跡實在多。沫若游罷嶽麓山,又遊玉泉山。他與友人特往民眾俱樂部,參觀南明愛國將領何騰蛟為抵禦清軍所築的箭場,頗為壯觀。在這裡,沫若憶及自己的戰鬥經歷,與同遊者暢談北伐戰爭時路過長沙的情景,說:「十年日月若不浪費,何至讓日寇猖狂至此!」友人索句,遂贈「何來後羿箭,射日破愁天」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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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田漢:《沫若在長沙》,戰時出版社版《抗戰中的郭沫若》。

  古人說長沙乃卑濕之地,但給予沫若的印象並不怎麼憂鬱:天氣既不怎麼憂鬱,人情也不怎麼憂鬱。這裡同樣集中了不少文化人,除田壽昌、廖沫沙、張曙之外,還有徐特立、薛暮橋、翦伯贊、孫伏園等。他們為郭沫若舉行大規模的歡迎會,並公推他為文化界的領袖,沫若表示自己只能充當「大將出馬以前」,先出場「打旗子替大家引路」的那種角色。他幾次發表演說,指出「文化人的地位和責任,在這時和前敵將士是沒有兩樣的」,殷切「希望目前集中於後方大都市的文化人,更能夠向鄉村間散播」,要自覺地「站在自己的崗位上搶工作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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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羽書集·對於文化人的希望》。

  為了答謝朋友們,沫若托人備了兩桌飯菜回請大家。他恭恭敬敬地挨著席面與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幹了一杯,大概由於「立定大戒」以來久未這樣開懷痛飲的緣故,他居然醉了。於醺醺然、昏昏然之中,他指著男的罵「男政客」,指著女的罵「女政客」;他還重重的打了自己三記耳光,一迭聲地罵自己也是「混帳的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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