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郭沫若傳 | 上頁 下頁
四七


  沫若親筆書寫的挽聯是:

  方懸四月疊墜雙星東亞西歐同殞淚
  欽誦二心憾無一面南天北地遍招魂
  魯迅先生千古
  郭沫若拜挽

  他贈送的花圈亦顯目地擺在主席臺上。演說、致詞者一個接一個,其中佐藤春夫和郭沫若的演說最引人注意。沫若的話每當結句均掌聲四起,他說:「中國之偉大人物,過去人都說是孔子,但孔子不及魯迅先生,因為魯迅先生在國際間的功勳,是孔子沒有的,魯迅先生之死能得著國際間偉大的追悼,這在中國是空前的一個人。」最後他提高了聲調,援引中國崇仰孔子之詞改為紀念魯迅,雲:「嗚呼魯迅魯迅魯迅,魯迅之前,既無魯迅,魯迅之後,無數魯迅,嗚呼魯迅,魯迅魯迅!」然而曾幾何時,魯迅屍骨未寒,就有蘇雪林等人往他臉上抹黑,竭力反對頌揚魯迅,無中生有地列舉所謂「魯迅之劣跡」,恣意誣衊他是「玷辱士林之衣冠敗類,二十四史儒林傳所無之好惡小人」。更有日本的一個有名的集納主義(新聞主義)者謬托知己,居心叵測地將魯迅歪曲為「親日作家」,為日本帝國主義吞併中華製造口實。沫若認為這些都是不能容忍的「對於魯迅的重大的侮辱」,他先後寫了《不滅的光輝》、《替魯迅說幾句話》等文章,毫不留情地予以痛斥。

  人不能死而復生,魯迅是一去不復返了,中國的新文藝可不能讓它和魯迅一同逝去,沫若深深地感到魯迅遺留下來的責任的重大,怎麼辦呢?好在「魯迅已經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榜樣」,他想:「拿著劍倒在戰場上吧!以這樣的態度努力工作下去,怕才是紀念魯迅的最好的道路。」

  二十四

  自從流亡日本以來,郭沫若始終沒有停止過對歷史的研究,秦、漢以前的材料差不多已經被他徹底剿翻了,考古學上的、文獻學上的、文字學、音韻學、因明學,只要是他所能涉獵的畛域,他都作了盡可能的勘探和耕耘,其成果是一篇又一篇、一部又一部署名郭鼎堂的文章和專著。「鼎堂」,沫若此次來日後新取的別號,從一九三一年發表《毛公鼎之年代》起正式公開署用,現在幾乎代替了他的本名。由於他在甲骨文研究上的卓越貢獻,人們已將郭鼎堂與著名古文字學家羅雪堂(振玉)、王觀堂(國維)、董彥堂(作賓)合稱「四堂」。說起「鼎堂」的來由,還有一段故事呢。《說文解字》雲:「古文以貞為鼎,籀文以鼎為貞」,貞、鼎兩字可以通用。鼎而附之以堂者,取其音「丁當」,取其義「鼎當」。沫若曾說「在感觸上這個別號,實在有點陳而且腐,它的作用也就在有意地取其陳腐」。當時不是有人擔心他成天價摩挲古物,會「玩物喪志」陷入陳腐而不能自拔嗎?其實這是沫若在特殊的環境裡,借金石之學磨煉自己對祖國的忠貞。一九三二年,他曾在《金文叢考》標題頁的背面,用古文字題了一首詩,真實地反映了這種心情:

  大夫去楚,香草美人。
  公子囚秦,《說難》《孤憤》。
  我遘其厄,媿無其文。
  爰將金玉,自勵堅貞。

  --------
  天鵝:《留日學生追悼魯迅》,1936年11月12日《新民報》。
  《墜落了一個巨星》,原為日文,中譯文見1936年11月《現世界》第1卷第7期。
  《鼎》,1936年6月《質文》第5、6期合刊。

  沫若怎麼會自甘沉淪?在他的心底蘊藏著英光正氣,他要向自視甚高的「國粹」先生們挑戰,特別是要向標榜「整理國故」的不可一世的胡適之流挑戰。就在魯迅逝世的那一年,沫若從報刊上見到胡適大言不慚地聲稱:「今年美國大選時,共和黨提出格法諾·蘭登來打羅斯福——有人說:你不能拿沒有人來打有人。我們對於左派也可以說:你不得拿沒有東西來打有東西。」對於如此這般狂妄的論調,沫若以為只有靠實戰才能取勝,即準備拿點他們所崇拜的「東西」,貨真價實地「打」得他個落花流水。

  鑒於殷墟出土甲骨多流入日本,除林泰輔著有《龜甲獸骨文字》之外,未見其他著錄,沫若即乘寄寓此邦之便,想方設法廣為搜集。早在一九三二年夏秋之交,他就偕弟子田中震二開始從事探訪,先後到過東京大學考古學教室、上野博物館、東洋文庫和京都大學考古學教室,造訪過的收藏家則有中村不折、中島蠔山、田中慶大郎、內藤湖南、富岡君撝家屬等,總共看到的甲骨多達三千片左右。一九三六年三、四月間,國內收藏家劉體智把他所藏的甲骨文拓本二十冊,托金祖同(筆名殷塵,1914—1955)送到東京,希望能有人加以利用、進行研究,這又給沫若提供了方便。從此,金祖同亦師事於郭沫若。師生二人朝夕過從,孜孜仡仡,反復研商,整理編釋,其樂無窮。面對一張又一張拓片,由紙上不同形狀的甲骨文字,沫若常神遊曠古,陶醉在幻想與現實難分的境界中。看,這一張拓片上的字,一連串都歪歪斜斜不成體統,其中僅有二、三字合乎規矩,顯然這是初學者刻鵠不成,為之師範者從旁捉刀相助之結果。此師弟二人藹然相對之態,恍如目前,沫若覺得這實在是饒有趣味的發現。在眾多甲骨拓片之中,時有斷片殘簡,長期以來無頭無主可尋,沫若居然能條分縷析,順藤摸瓜,合二、合三甚至合四為一而成整簡,使原來不可讀或讀不通的卜辭,得以返其本來面目。

  當沫若正在著手將劉體智所提供的拓本選編為《殷契粹編》的時候,東京的著名漢學家河井荃廬托人捎來了信息,表示願意以自己所珍藏的資料與他換閱劉氏拓本。對於河井荃廬,沫若久聞其人其事:他是日本財閥三井銀行的老闆三井源右衛門的學術顧問,對我國殷墟文物、明清藝苑十分熟悉,手頭掌握的甲骨以及其他諸器物的拓本極多,向來視之為天壤瑰寶,秘不示人。據說中村不折曾向他告借石鼓拓本照片而未允,但他對郭鼎堂卻非常敬慕,早就有謀一面之意。

  這年初夏的一天,沫若偕金祖國往東京拜訪河井荃廬。他穿著一襲府綢大衫,這是安娜特地從衣箱底下翻出來的,大概考慮到河井荃廬是位有名望的人,她一定要丈夫穿得體面些。這件衣裳還是當年他從廣東出發北伐時她為他做的,多年來一直未捨得穿過。師生二人來到河井家,主人大喜過望,真象五體投地似的伏在席上歡迎,表示久仰和景慕。沫若也連忙回了禮。河井老人從書房對面的一間木板屋裡搬出他的寶貝,讓客人仔細端詳了三井和他本人的藏龜。沫若感到大開眼界,他悄悄地告訴祖同,無論在中國抑或在日本,這種古物要算河井的最精了。河井看他們對他的藏品讚不絕口,不免有些喜形於色,便伺機說:「既然郭樣(先生)和殷樣(先生)對於這些很有興趣和心得,我想在明年與藤原君辦《書道雜誌》時,要請你們兩位給我們寫稿了。」沫若滿口應承,他還指著祖同對老人說:「他要拓你們貴國藏的甲骨,將來也需要你多多地幫忙和指教呢。」後來金祖同編的《殷契遺珠》、《龜蔔》等書,就是取材于河井等人所藏的甲骨拓片,沫若曾一一為之作序,敘述其成書之顛末,說明其成就之不易,以公同好。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