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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一九三〇年初,由於革命形勢發展的需要,上海正在醞釀成立中國左翼作家聯盟,阿英曾就此事寫信向沫若徵求過意見,沫若即回信表示支持。三月二日,由魯迅與郭沫若、沈雁冰、馮雪峰、沈端先、錢杏邨、蔣光慈、馮乃超、田壽昌、李初梨等五十餘人聯名發起組織的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正式在上海宣佈成立,沫若無法直接參加成立大會,他在心裡遙祝多年來四分五裂的左翼文壇,從此開創了大聯合的新局面。作為「左聯」的一個忠誠的盟員,他特地獻給新團體一份禮物,即自己的譯著《少年維特之煩惱》,將該書版稅用作聯盟的基金。

  不到半年時間,北平、東京等地都成立了「左聯」支部,同時在上海還組成了中國左翼文化總同盟。沫若為文化界出現的新形勢感到振奮,他想找個安身立命之處,好為祖國的文化事業盡心盡力。好在一九二八年五月成仿吾赴歐洲路經東京時,為幫助沫若全家的生活,曾留下一千元。一九三 〇年九月,沫若和安娜就用這筆錢在千葉縣國分村須和田弁才天買下了二六七番,從此定居在這裡。這是一幢坐北向南的曲尺形平房,有五、六間屋子可供使用,書齋、客廳、茶室、廚房和孩子們的起居室都全了。屋前的涼棚上爬著朱藤,涼棚外有一塊空地,既是花圃又可當菜園,閒不住的安娜帶著孩子們在這裡種了許多花木:薔薇花旁邊長著紫蘇,大蓮花下面結著朝天椒,蘘荷花和番茄互為鄰里,正中的一簇牡丹周圍種著牛蒡和蒟蒻。沫若全家特別喜愛牛蒡和蒟蒻,因為它們除了可供觀賞之外,前者還長有肉質根,後者是塊莖,都可食用,能攻毒、消腫、散風熱。看著妻子兒女們的勞動成果,沫若常為之動心,他不願做閑士惰夫,便於讀書寫作之餘,也在園內親手栽種了大山樸(廣東玉蘭)和銀杏各一株。特別是這株大山樸,是他在廟會上花了一元五角錢買來的,他更為珍惜。此外,他還種了許多鸚哥紅,花開時滿園一片紅色。一位日本朋友見了十分喜歡,沫若詼諧地告訴他:因為不能在中國革命,只好在這裡種上這些紅花,以寄託自己的理想。後來那位朋友也在自家的園子裡種上了這種花,沫若笑嘻嘻地對他說:「呵,你也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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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朱長濱:《安娜老人談郭沫若、成仿吾》,《老人天地》1985年第3期。
  1982年11月16日承蒙郭和夫面告筆者:「父親、母親最喜歡吃牛蒡、蒟蒻,我們小孩子也很喜歡吃。」
  辛文芷:《泰山木和詩碑——訪郭沫若的日本故居和故友》,1978年7月5日香港《大公報》。

  新居的環境堪稱地利人和,這裡的鄰舍對佐藤家非常友好。為圖孩子們出入方便,鄰人特地把兩家中間隔著的籬柵鋸開了一個通道。出門不遠有一條公路,對面松林覆蓋的淺山是附近村裡人的公墓。沫若每當寫作疲倦了,或者憂鬱不堪的時候,便登上那小丘在松林和墓叢中徘徊,腦海裡不知多少回翻騰過這樣的念頭:「我結果怕也只好成為這墓叢中的一座了!」當時的感受,直到二、三十年後還記憶猶新:

  長松蔭古墓,孤影為流連。
  故國正塗炭,生民如倒懸。
  自疑歸不得,或將葬此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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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芍藥及其他·影子》
  《訪日雜詠·別須和田》,見《駱駝集》。

  生活環境的改善,並不能完全改變沫若的心境,他忘不了自己是流亡到江戶川畔來的不速之客,刑士對他的盯梢一刻也沒放鬆過,連籬柵處打開的那個通道都被注意到了,居然懷疑這是他偷偷開闢的逃路。困居在如此不自由的小天地裡,他每每揮舞破毛筆,借抄錄莊子的《逍遙遊》等古籍以明志。一九三一年初夏,炎熱的天氣早早來到島國,沫若又卷起衣袖鋪開紙張,學用隸書工工正正地寫道:

  方地為車
  員天為蓋
  長劍耿耿
  倚乎天外
  右節錄宋玉小言賤語
  破筆不能成字可笑
  辛未初夏
  郭沫若

  沫若覺得自己的處境和那些受日本警察淩辱的朝鮮人一樣,他們也有祖國,然而自從慘遭日本侵略者大屠殺逃亡到此地之後,淪為異族統治下的奴隸,天天起早摸黑做苦工也填不飽肚子,卻還要被指控為偷這偷那,甚至誣衊他們殺人放火吃人肉。有時沫若抱著孩子到工地去,看他們為人家推車運土填沼澤打地基,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心裡實在不是滋味。他為他們抱不平:「釋迦牟尼也要吃東西,孔二先生也要生兒子,在日本放浪著的幾萬朝鮮人的奴隸,怕不只是偷偷雞、播播風說的種子便可以了事的。」

  當年對征服朝鮮已經露出了侵略野心的日本帝國主義者,如今又妄圖在中國領土上製造同樣的慘劇。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駐紮在中國東北境內的關東軍突然炮轟瀋陽,同時將魔爪伸向吉林和黑龍江,而蔣介石卻命令東北軍撤至山海關內,絕對不准抵抗。沫若從報紙上看到祖國大好河山一片一片淪陷,心中無限悲傷,恨不能立刻回到母親的懷抱,再一次投筆從戎。可惜報國之心無處訴,他只能在致北平友人的信中含蓄地表白一二:「弟遁跡海外,且在鄉間,萬事均感孤陋,惜無壤流可報耳。……近頗欲於年內或開春返國,屆時或能來舊都奉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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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去來·雞之歸去來》
  曾憲通編注:《郭沫若書簡(致容庚)》第116頁。

  真能實現歸國的願望嗎?沫若心中並無確切的把握。想想自己原是個被趕出國門的人,現在又受著敵國鷹犬的監視,要獲得歸國的自由談何容易!展望前景,歸途冰雪彌漫,感歎之余,成五律一首:

  相對一尊酒,難澆萬斛愁。
  乍驚清貆損,頓感淚痕幽。
  舉世誰青眼,吾生憾白頭。
  人歸欲上路,冰雪滿汀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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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郭庶英、郭平英等編:《郭沫若遺墨》第2頁,河北人民出版社1980年5月版。

  有國歸不得的郭沫若,只好咬緊牙關繼續度著流亡的生涯。

  歲月的輪子碾過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不斷牽動沫若憂憤的情思。繼一九三二年上海爆發「一·二八事變」,一九三三年一月,日寇又悍然攻佔了沫若早年赴日途中經過的山海關,不久魔爪即伸向熱河和河北。三月,我駐守喜峰口的官兵奮起反擊,全國各界聞訊爭相支援抗日前線。對國內情況十分隔膜的沫若,只能從日本的報紙上將正面報道當作反面消息看。當他推測到喜峰口戰役大捷時,好象親臨盧龍山下、濡水之濱,目睹長城一帶狼煙滾滾,胸中怎能不翻卷洪波巨瀾?他提起多年來從不離身的筆,心馳神往,情不自禁,順手在抄錄甲骨文的稿紙上寫下一首七絕:

  濡水南來千里長 盧龍東走塞雲黃
  毫端怪底風雲滿 望斷鴻圖寫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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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葉簇:《祖國情深風雲滿紙》,《星星》詩歌月刊198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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