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郭沫若傳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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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縣是東京灣邊上的一個半島,與東京市隔著一條江戶川,河西是東京,河東便是千葉。沫若在江戶川畔安下家來,用的是安娜的姓氏佐藤的名義,孩子們上學也暫從母姓,這倒不僅僅是為了使他們免受同學的歧視,更重要的是借此可以把自己的本名隱蔽起來。因為郭沫若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已經由當年的詩人一躍而為現在的「左派要人」了,此間報紙上早就登載過他及其全家的照片,作為一名「政治犯」,怎能抛頭露面呢?何況日本的政治氣候也夠嚴寒的,沫若來到市川不上十天,田中義一政府為了鎮壓共產黨和扼殺工農運動,於三月十五日逮捕了一千六百余名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接著又下令解散工農革命組織和無產階級青年同盟,製造了大規模的白色恐怖。於是中國又在謠傳郭沫若被日本政府遞解回國,甚至北平的報紙上還煞有介事地刊載了《郭沫若成了斷頭之鬼》的消息,不少青年人悲哀地為他灑了一掬又一掬同情之淚,有的還做了長詩表示深切的悼念。沫若知道自己竟然成為關心他的人心目中的「亡靈」,實在感慨萬分! 正如江戶川的水晝夜奔流,江戶川畔的不速之客心潮激蕩,國內外的青年朋友們對自己如此關心,我怎麼能這樣隱沒無聞?應當拿出勇氣和智慧來,因地制宜,開闢新的戰鬥陣地。在這鬼氣沉沉、濁流橫溢的時代,後期創造社的朋友們不是還在致力於探索科學的真理嗎?辯證唯物論和歷史唯物論的宣傳和介紹在中國尚處於啟蒙階段,如何使這種科學真理中國化,從中國的傳統思想中找到它的根蒂,這是十分有意義的研究課題。沫若便從這裡確定了自己的主攻方向:運用辯證唯物論研究中國思想、中國社會的發展,亦即中國歷史的發展。他廣泛涉獵了哲學、經濟、文學、歷史等方面的論著,作了必要的思想和理論的準備。七、八月之交,他忽然想到兒時曾背得滾瓜爛熟的《易經》,便到東京的一家舊書店裡,花了六個銅板買了一部「明治十四年辛巳新鐫」本,細細研究起來。這部兩三千年前的古籍,向來被人們當作一座「神秘的殿堂」,沫若探身覿面,卻發現它把自然界看成一個流動的過程,所謂「剛柔相推而生變化」,不是意味著以矛盾的對立來解釋事物變化的原因嗎?書中表現的宇宙觀,正蘊含著唯物論、辯證法的因素。他化了六天工夫,完成了長篇論文《周易的時代背景與精神生產》,揭去了長期以來蒙在《易經》上的神秘色彩,從卦辭、爻辭中窺見的周代社會生活的狀況和精神生產的模型,證明當時的中國社會已由原始公社變成奴隸制。 沫若嘗試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研究中國古代社會,首次彎弓就中的。沉浸在喜悅和疲憊之中的他,正準備抉擇第二、第三個選題時,八月一日午後,突然幾個蠻橫的警察不經招呼就闖入他狹窄的小屋,根本不容問清來意,便連推帶搡地將他押往東京京橋區警察局,經過一番審訊後即被拘留。真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古人說「文王拘而演《周易》」,現在反過來倒是「《周易》演而沫若被拘」了,他越想越莫名其妙,那裡會知道,這是由於京華堂店主小原榮次郎走私案的牽連。原來創造社約定每月資助沫若生活費一百元,按月交給上海的內山完造,然後再由東京的小原榮次郎轉交沫若。此次警方偵查小原的走私行為時,發現了他與郭沫若的關係,以致沫若亦涉嫌被關進警察局。不過這只是導火線罷了,其實日本方面早就在注意郭沫若的行蹤,當初冒名「吳誠」的陌生客人踏上他們的國土後轉眼之間便不見了蹤影,他們曾多方搜索,懷疑「吳誠」就是郭沫若。後來他們暗中扣留了成仿吾自柏林給沫若寄來的信,終於從這封信中得到了證明。 沒有被國民黨反動政府投入牢獄的沫若,卻在異國他鄉第一次嘗受鐵窗風味。昏暗、黴臭、窒息,憤慨、疑慮、惆悵,直至深夜,同監早已進入夢鄉,而他卻始終不能入寐,一個又一個問題沒完沒了地糾纏著自己:日本鬼子是要把我正式投入監獄,還是把我引渡給中國政府?是要不明不白地偷偷殺掉我,還是把我驅逐出境,事先通知中國方面,待到一上岸就將我逮捕?……沉悶而燠熱的天氣,更助長了他的煩惱。他一夜未合眼,心裡不斷在詛咒:鬼子,你侮辱了我!你更侮辱了我的祖國,侮辱了中國人民! 第二天又經過一番審訊,所提的問題大抵和昨天一樣,諸如為什麼要用假名吳誠?這樣做豈不是負有秘密的使命,企圖瞞過日本警方的耳目?沫若再度坦然地作了答辯,說明使用假名的用意只在蒙混上海的憲警,而對於日本卻毫無歹念,自己從來沒有做過不利於日本的事。警方抓不到把柄,卻又不放心,因而又重新把他投入牢房。又是多麼難熬的一個不眠之夜呵!到了第三天,日本警方才宣佈將他釋放,但是給了他一頓嚴厲的「訓飭」,要他循規蹈矩,絕不可圖謀不軌,否則隨時可以剝奪他的自由甚至生命。這意味著什麼呢?沫若完全明白:從此以後,他在這個島國已經成了被監視的對象。跨出警察局的大門,天是陰沉沉的。代替剛踏上這島國時的親切之感,是滿腔的怨恨之火在燃燒。生身之國驅逐了我,寄身之國又隨時可以囚禁我,沫若絲毫感覺不到「恢復自由」的欣喜,他明白自己不過是被日本警方從狹窄的小監房,轉移到社會的大監獄中去罷了。 這次事件,多虧安娜及時懇求橫田兵左衛門同去拜託平田熏檢事斡旋,她的奔走才算奏了效。看到眉目間充滿憂愁的丈夫回到了身邊,安娜心中的一塊石頭方才落了地。沫若無聲地把她摟到了懷裡,兩人久久相偎依,說不出一句話來。夫妻是能共患難的,朋友就不儘然了。因此事受牽連也被拘留過的村松梢風,如今見到沫若,再也不象以前那樣熱情。至於小原榮次郎夫婦,更是埋怨不迭,表示今後決不再幫助沫若辦理匯兌。原先和睦相處的鄰居,如今也都投之以異樣的眼光,是戒備,也是鄙夷。這是一堵人為的牆,沫若感到煩悶,安娜更感到窒息。不得已,只得易地而居。新址離原來的住處不遠,背靠松林茂密的真間山,面向寬曠的田野,地方相當僻靜。沫若時常帶著孩子們上山散步,站立在一座佛寺前的高墩上,倚著一棵古老的蒼松,遙望江戶川的滔滔流水和對岸的東京郊外,似乎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呼吸到一點自由空氣。 可是剛搬進新居,被稱為刑士的便衣警察即接踵而來,這是警察局專門派來「保護」郭沫若的,每隔一、二天就要登門拜訪一次,不管你歡迎不歡迎,他都要纏住你問這問那,目的在監視你的動靜。自從被拘留過一次以後,日本當局竟把郭沫若當作「巨頭」,刑士當然不敢放鬆。有一天,一個刑士好奇地問郭沫若:「閣下,你的部下還有多少人啊?」沫若開了個玩笑,他伸出四個指頭,本意是想說有四個子女,不料刑士伸出了舌頭,吃驚地說:「噢,了不得!四萬人,那可要很大一筆數目來辦給養啦!」沫若不禁啞然失笑,好吧,就讓你們怕怕我這位擁有四萬兵馬的「巨頭」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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