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郭沫若傳 | 上頁 下頁
一九


  是的,「五四」高潮退後,在這「士氣淪亡,公道凋喪」的年代,有志之士當然「極思有所振作」。早就感到科學救不了國,搞文學更有意義的郭沫若,從一九二一到一九二二這短短的兩年,竟三次彷徨無定地在黃海上渡來渡去,為的是求實現通過個人努力以達到社會進取的願望。他和他的夥伴們努力啊努力,創造啊創造,以心血不斷澆灌著他們的園地。且看這期間沫若的勞績吧,除為論爭而寫的《論文學的研究與介紹》和《論國內的評壇及我對於創作上的態度》等文章之外,還創作了各種樣式的文學作品:篇目最多的當然要數詩歌,記載了「自己的心泉隨著『時間的潮流』閃動過的波跡」,其中包括詩劇《廣寒宮》、《月光》和《孤竹君之二子》(後來這些詩結集為《星空》);偶爾也寫小說,而且嘗試借鑒西方流行的創作方法,如《殘春》,就有意打破「注重事實的進行」的傳統方式,著力表現人物潛在意識的一種流動,「注重在心理的描寫」。在創作的同時,沫若還穿插著翻譯波斯詩人奧馬爾·哈亞姆和英國詩人雪萊的詩,認為「譯雪萊的詩,是要使我成為雪萊,是要使雪萊成為我自己」,因而譯別人的詩便如象自己在創作一樣。

  「創造」的鐘聲繼續在「十裡洋場」的上空蕩漾,沫若的步履幾度在災難深重的祖國大地上徜徉,「五四」以後出現的美麗的幻景已經破滅,他無可奈何地傾飲著人生「苦味之杯」,往日讚美過的大自然如今卻成了他寄託滿腔抑鬱和無邊寂寞的所在。夜晚,他愛獨自仰望常動不息的星空,自比「一隻帶了箭的雁鵝」偃臥在莽莽的沙場上,從那「閃閃的幽光」中尋覓「無窮的安慰」。此時此刻,身在異邦的沫若不禁又追念起故鄉的明月,渴慕著峨眉的風光,他在睡夢中竟突然飛上了金頂,手摸星月,腳踩白雪,仿佛「太空中只有閃爍的星和我」。他含著幾分淒涼的情趣睇視遠方的流星,無限感慨地低吟道:

  已往的中州的天才喲!
  可是你們在空中落淚?
  哀哭我們墮落了的子孫,
  哀哭我們墮落了的文化,
  哀哭我們滔滔的青年
  莫幾人能知
  哪是參商,哪是井鬼?
  悲哉!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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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空·星空》

  一時擺脫不了彷徨和苦悶的郭沫若,多麼怕直面慘淡的人生:和兒和博兒射向鄰里孩子的羡慕的眼光,安娜憔悴的面龐和又隆起的肚子,疊起來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醫學講義和參考書……唉!已屆「而立」之年,青春的時光在不斷地流逝,人生的希望究竟在哪裡?他下意識地從桌上拿起一張紙,呵,上面畫著和兒最愛畫的火車、電車、火輪船……不,這不是火輪船,而是洪水時代的一葉方舟。他欽羨「原人的純潔,原人的真誠」,他思慕「古代的英雄」,他謳歌「近代的勞工」:

  你偉大的開拓者喲,
  你永遠是人類的誇耀!
  你未來的開拓者喲,
  如今是第二次的洪水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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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空·洪水時代》

  面臨這「第二次的洪水時代」,沫若這只「帶了箭的雁鵝」,他撫摸著身上留下的昨天的傷痕,又重新撲向他始終醉心的理想。

  十二

  在九州帝國大學醫科斷斷續續讀了四年半,一九二三年三月郭沫若終於畢業了。本來畢業不畢業對他說來「無可無不可」,只是要畢了業之後才能實習,要實習之後才能「獨立醫人」,因而不得不完成學業,並取得醫學士學位。可是真的畢了業,他又不打算行醫了。兩年前,父母早就吩咐他的長兄橙塢,為他在重慶紅十字會醫院物色了醫務主任的職務,前不久還寄了路費來,而他卻一直不願受聘。友人張鳳舉亦曾來信邀赴北京大學任職,他也謝絕了。那麼,他到底要做什麼呢?

  好不容易盼到丈夫畢業的安娜,背著剛滿月的第三個兒子佛生,與丈夫共同盤算著今後的去向,她當然滿心希望他行醫。面對她那被苦難的生活揉皺了的臉,尤其是那雙充滿欣喜和期望的眼睛,沫若淒然地背轉身去,卻仍不含糊地表白了自己的意思:「當醫生有什麼用?我把有錢的人醫好了,只會使他們多榨取幾天貧民;我把貧民的病醫好了,只會使他們多受幾天富兒們的榨取。叫我這樣傷天害理地去弄錢,我寧可餓死!」

  安娜並非不理解丈夫的心情,不過她想如果一家之主沒有一個固定的職業,這個五口之家又靠誰來撐持呢?為此她不得不一再敦促沫若:「在目前的情況下,也不能不遷就些。」沫若不忍心馬上讓妻子失望,因此雖然他心中已另有譜,卻推說一切待回國之後再定。

  一九二三年四月二日,沫若偕同首次來中國因而比他更興奮的安娜,攙著、抱著、背著三個孩子,又一次踏上了上海這塊既陌生而又熟悉的祖國的土地。哪兒是一家五口的犧息之處呢?先還只得跟好友成仿吾一起蜷局在哈同路民厚南裡泰東圖書局編輯所。第二天,在安徽教書的郁達夫也失意地帶了妻子孫荃和龍兒,擠進了這一上一下的弄堂房子裡。祖國僅用這麼一塊狹窄的天地,來迎接、安置海外歸來的赤子,但這一夥年輕人並不在乎生活條件的艱難。

  創造社的三員大將在春申江畔安營紮寨,招兵買馬,擴大陣地,愛好文學的青年紛紛慕名而來。一天,樓建南(適夷)、朱公垂和葉宗泰造訪,在沫若面前顯得十分拘謹,當時身分是一名店員的樓建南靦腆地說:「我們只會讀,不會寫,連一個文學青年的銜頭也掛不上。」沫若聽了哈哈大笑,他習慣地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詼諧地說:「寫嘛!大膽地寫!契訶夫有一句話:大狗叫,小狗也叫!寫了來,我們給你們看!不叫你們光看我們的!」一席話消除了三個文學青年的顧慮。他們受到了這次初訪的鼓舞,每人很快寫出了自己的處女作,即《龍山頂上放歌》、《日出之晨》和《火之洗禮》,後來都經過沫若的手揭載于《創造》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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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適夷:《訪問郭老的故鄉》,《當代》198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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