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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十一

  當創造社還在母腹中躁動的時候,文學研究會早已於一九二一年一月在北京誕生了。這個以提倡「為人生的藝術」,反對「將文藝當作高興時的遊戲或失意時的消遣」而名揚遐邇的新文學團體,在其醞釀階段曾由鄭振鐸(1898—1958)發函,邀請郭沫若和田壽昌一同加入發起人行列,不料此信耽誤在壽昌手中,沫若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回事。

  一九二一年五月初,文學研究會的主將沈雁冰(1896—1981)和鄭振鐸聽說郭沫若到了上海,特地請與沫若相識的柯一岑陪同,邀沫若在上海灘上頗為聞名的休憩遊樂場所半淞園便飯。這一天風和日麗,西裝筆挺的沫若更顯得氣宇軒昂。他們選在園中緊臨池塘的餐館入座,邊飲美酒邊賞翠綠的新荷。熱情、直率的振鐸說話最多,雁冰則有點兒矜持,總是埋首思考,不時將視線越過眼鏡框的上緣,默默觀察著談話的對手。飯後,振鐸又把沫若引到池邊,倚著欄杆,揭開了這次晤談的中心話題:原來他們想當面邀請沫若參加文學研究會,以便借重他的力量,把他們即將創辦的又一會刊《文學旬刊》辦得更有聲色。沫若鑒於日前剛從仿吾口中獲悉壽昌沒有與該會合作的願望,如果自己背著他單獨加入,未免對不起朋友,可是同時又深深感到文學研究會的一片誠意,真叫他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地步,最後只得向振鐸表示願意在會外幫忙。初次相見,雙方都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分別時,沫若望著雁冰、振鐸頻頻揮手相送的身影,心中蕩漾著溫暖的情意。此後,郭沫若與鄭振鐸時相往還,並由振鐸的介紹,認識了葉聖陶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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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茅盾:《複雜而緊張的學習、生活與鬥爭》,《新文學史料》1979年第5輯。

  然而曾幾何時,當郭沫若、成仿吾、郁達夫等人敲響「創造」的大鐘後,原來友誼的情空中突然出現了陰霾的烏雲,他們與文學研究會同人的關係逐漸緊張了起來,這卻是始料未及的。追其源,早在《創造》季刊的預告中已見端倪,沈雁冰、鄭振鐸等人當然明白,所謂「壟斷」文壇的「偶像」就是暗指文學研究會。同時,創造社同人也隱隱約約感到《文學旬刊》在施放冷箭,諸如「肉欲描寫者」、「盲目的翻譯者」云云,無非是指郁達夫和郭沫若等人。於是《創造》季刊創刊號上揭載了達夫的《藝文私見》和沫若的《海外歸鴻》,一個指桑駡槐地抨擊所謂「假批評家」,聲稱只有把他們送「到清水糞坑裡去和蛆蟲爭食物」,「那些被他們壓下的天才」才能「從地獄裡升到子午白羊宮裡去」;另一個則含沙射影地指責批評界存在「黨同伐異的劣等精神,和卑陋的政客者不相上下」,「他們愛以死板的主義規範活體的心」,「簡直可以說是狂妄」。雁冰和振鐸見到了這樣的文章,吃驚之餘,便由雁冰化名「損」在《文學旬刊》上發表了《「創造」給我的印象》,「對於創造社諸君的『創造品』」逐篇加以評析,斷定它們「不能竟說可與世界不朽的作品比肩」,因而「與其多批評別人,不如自己多努力」,「更望把天才兩字寫在紙上,不要掛在嘴上」。當時大家都年輕氣盛,愛用尖刻的字眼批評別人,自己則受不起一點委屈,以致雙方高懸戰旗,壁壘分明。

  創造社與文學研究會的這場論戰,涉及批評、創作、翻譯等許多方面,前後差不多持續了三年。但他們畢竟同是向舊勢力進攻的猛士,在彼此持有一些成見的同時,也還存在著團結合作的願望。一九二二年八月初,正值《女神》出版一周年之際,郁達夫想模仿日本的做法開個紀念會,便拉郭沫若登門拜訪鄭振鐸,邀約文學研究會的人一同參加,振鐸欣然同意。紀念晚會是在一品香旅社舉行的,出席的有沈雁冰、鄭振鐸、謝六逸和廬隱等人,雁冰還即席演講,慷慨陳詞。席間大家舉杯共祝沫若在創作上取得更大的成就,並於末了相攜合影留念。這個會議不妨也可以說,是對自新文學運動以來最早形成的兩支獨立隊伍的一次檢閱。

  被稱為「異軍突起」的創造社,與文學研究會的筆墨官司沒打完,又與胡適等人展開了論戰。郭沫若對於胡適(1891—1962)本沒有什麼惡感,一九二一年八、九月間,他們曾先後兩度在宴會上相晤。沫若久聞胡適其名,認為他的《嘗試集》是「五四」潮流中富有文學意義的第一個集子;胡適也早對沫若矚目,覺得他的新詩頗有才氣。當他們初次握手相會時,同席友人禁不住熱情稱道:「有幸親炙兩位新詩人第一次見面!」胡適趕忙分辯:「豈敢、豈敢!要說新,我們郭先生才是真正的新,我的要算舊了。」這不能完全說是敷衍,倒也道出了幾分真諦。那麼,他們又怎麼會發生衝突的呢?

  事情是由郁達夫在《創造》季刊第二期上發表的《夕陽樓日記》引起的。該文指責了餘家菊自英文轉譯的《人生之意義與價值》(德國威鏗著)一書的誤譯,胡適看了非常惱火,隨即在自己主辦的《努力週報》上以《罵人》為題撰文,親自出馬為餘家菊辯護,罵創造社成員「淺薄無聊而不自覺」。

  這一下可把創造社的人激怒了,立刻群起而攻之:達夫的《答胡適之先生》、沫若的《反響之反響》、仿吾的《學者的態度》,象排炮一樣向胡適射去。胡適為此感到不安,覺得這場筆戰很無聊,便主動出來求和。沫若採取與人為善的態度,於一九二三年五月十七日覆信給胡適,也表示了良好的心願,並勸他重振當初提倡白話文的革新精神,說:

  先生如能感人以德,或則服人以理,我輩尚非豚魚,斷不至因小小筆墨官司便致損及我們的新舊友誼。目下士氣淪亡,公道凋喪,我輩極思有所振作,尚望明晰如先生者大膽嘗試,以身作則,則濟世之功恐不在提倡文學革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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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胡適來往書信選》上冊,中華書局1979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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