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郭沫若傳 | 上頁 下頁
一六


  沫若和仿吾落腳下馬霍路(今黃陂北路)德福裡三百二十號泰東圖書局編輯所,不料改組的事已成泡影,人家已經有了編輯班子,因而對待他們的態度並不熱情。泰東圖書局原是個資本空虛的小店,經理趙南公只顧賺錢,雖要他們幫助編書出刊物,卻遲遲不下聘書。仿吾見此地沒有容下兩個人的位置,便叫沫若留下繼續經辦上海的事,自己則回到家鄉去,在長沙兵工廠當了一名技正(相當於總工程師)。沫若獨寓在編輯所裡,念念不忘自己的使命是要出一種純文學雜誌,三番五次與書局經理交涉,終於獲得同意。然而孤單單無人可商量,事茫茫沒有一點頭緒,到底雜誌該用什麼名字,是定期還是不定期,由哪些人供稿,怎樣結社,如此等等一系列問題,都必須定出具體的辦法。看來有必要重赴日本,以走訪各地的朋友,徵詢他們的意見。

  六月初,沫若回到福岡。離家僅兩月,可妻兒已被追求高額租金的房主逼得搬了家。當他看到在新居門口玩耍的蓬頭垢面的和兒,以及背負著博兒裡裡外外奔忙的安娜,忍不住「淚浪滔滔」。為了丈夫的前途,枕邊還來不及敘完離愁別緒,第二天安娜又把沫若送上去京都的火車。

  在京都,沫若與鄭伯奇、穆木天、張鳳舉、李閃亭、沈尹默等人晤談後,隨即又趕往東京。他坐在夜車裡,獨自盤算著辦雜誌的事:友人們的態度不能說不熱情,不過大家的課業都很重,稿源將難免供不應求,似乎以出季刊為宜;至於刊名,謙遜一點可用《辛夷》,誇張一點,不妨就用《創造》。有了這番比較周密的考慮,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何況他知道,去年仿吾也曾多次與達夫、資平等人商議過這件事,現在再談正是時候。

  到了東京,他先去駿河台杏雲病院,看望因胃病而住院的郁達夫。久別重逢,正是「六年別淚知多少,不道相逢淚更多」,兩人的感情好不容易平復下來。達夫問起上海新聞雜誌界的情形,沫若氣呼呼地說:「別提啦!上海的文氓文丐懂什麼文學!近來什麼小報,《禮拜六》、《遊戲世界》之類又大大抬頭。有些談新文學的人,把文學團體當作工具,去和政治團體相接近,他們那黨同伐異、傾軋嫉妒的卑劣心理,比從前的政客們還要厲害,簡直是些Hysteria(歇斯底里)的患者!」他還尖銳地指責了那些連德文字母也不識的人,竟在那裡侈談康德、尼采和超人,連法文巴黎也不知道的人,居然在那裡妄評柏格森的哲學。

  「但是我國的鑒賞力,同這些文學的流氓和政治家,恐怕如鮑郎郭郎,正好相配。」達夫不無諷刺意味地答道。他聯想到他們將要辦的刊物,又不無憂慮地接著說:「我們的雜誌,若是立論太高,恐怕要成孤立。」

  「先驅者哪一個不是孤立的?我們且盡我們的力量去做吧。」

  沫若的話入情入理,達夫沒有再說什麼。

  緊接著,沫若又訪問了田壽昌和其他許多朋友,但對此事最熱心的還數達夫。於是在達夫出院後,沫若又趕到他的寓所第二改盛館去,並邀來了張資平、何畏和徐祖正等人。初夏的東京已經開始了燥熱,在這間六鋪土席的屋子裡,由於一下子接納了好幾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頓時不免顯得又擠又悶。最愛講話的何畏,在聽沫若談了日前看的電影《格裡格裡博士》的故事情節和人物心理分析之後,正興致勃勃地就此生髮開去,喋喋不休地議論社會上的犯罪現象,主人達夫打斷了他的話頭,表示:「我們還是乘沫若在這裡的機會,趕緊商量商量辦雜誌的事吧。」病後格外清瘦、蒼白的他,說了這句開場白就帶住了。大家的眼光不約而同地轉向了前庭飽滿、雙目充溢著睿智的沫若。

  「你說說看,咱們的刊物取個什麼雅號?第一期是不是已經約到了些稿子?還要兄弟們湊些什麼?……」尚未待沫若開口,多嘴多舌的何畏又連珠炮似地向他射出「話流」。從來不愛多說話的徐祖正扯了扯何畏的衣角,示意他住口讓沫若來講。

  「刊物我建議取名為《創造》,我們要以創造者的姿態,努力創造個光明的世界!」這後面一句抑揚頓挫,如同朗誦詩歌,特別有激情,博得夥伴們的一片掌聲。「至於稿件嘛,就得靠兄弟們出力囉!」沫若以期待的眼神環顧著大家。

  「沒說的,我先報,向你老兄學習,來一首詩,題目可還沒想過。」何畏邀了頭功後,又轉身對張資平說:「你去年發表的那個短篇小說《約檀河之水》,實在寫得不壞,再來一篇怎麼樣?」

  「行!我正在構思一篇,是寫一個中日混血兒的悲慘遭遇的故事,等考試結束後動筆,暑假繳卷。」張資平到底是學地質的,一個鎯頭一個印,十分乾脆。

  「對了,你以前寄給我看過的長篇《沖積期的化石》,可以作為我們社的叢書出版嘛!達夫已經脫手的《沉淪》、《南遷》、《銀灰色之死》這三個短篇,不也可以結為一個集子嗎?」沫若極為欽佩達夫的創作才能,對他寄予最大的信任:「你再給《創造》寫點什麼吧?」

  「放心,我可能遠不止提供一篇呢!」神氣間常帶點憂鬱的達夫,這次為了同人刊物有了出世的希望,顯得有些亢奮。他指了指桌上的一疊稿紙,接著說:「這篇《友情與胃病》馬上就好了,說不定我要給《創造》寫篇更像樣的東西。」

  就在七嘴八舌中,決定了《創造》暫定為季刊,出版的時間愈早愈好,創刊號的稿件由各人分頭在暑假期間準備起來。一個日後蜚聲海內外的中國新文學團體創造社,就這樣在一次平平常常的幾個年輕人的集會上誕生了,時為一九二一年六月八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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