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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在《女神之再生》裡,詩人借上古時代共工與顓頊爭帝之戰,象徵二十年代初中國封建軍閥的南北戰爭,想假煉石補天的眾女神之手,來「創造一個新鮮的太陽」,建設一個新的中國。至於這個中國究竟如何創立,詩人只是于詩劇的末尾向我們透露了一個可喜然而也頗渺茫的消息,說是他已「逃往海外去造新的光明和新的熱力去了」。由於詩人目擊這無垠的黑暗,不願再寫那黑沉沉挓蹚蹚的文章,因而他努力在詩劇中灌注光明和希望:

  太陽雖還在遠方,
  太陽雖還在遠方,
  海水中早聽著晨鐘在響:
  丁當,丁當,丁當。

  如此把理想和願望當作活的現實來描繪,化為現實的人生圖畫,正體現了郭沫若卓然獨步的浪漫主義精神,顯示了他特有的藝術個性。因此,一九二〇年十月,當沫若在《學燈》雙十增刊上第一次閱讀魯迅(1881—1936)的小說《頭髮的故事》的時候,雖然「很佩服他,覺得他的觀察很深刻,筆調很簡練,大有自然主義派的風味。但同時也覺得他的感觸太枯燥,色彩太暗淡,總有點和自己的趣味相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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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藝論集續集·「眼中釘」》

  在文藝新潮中拍浪擊水的郭沫若,自然向與自己的浪漫主義意趣相同或近似的弄潮兒靠攏。他與郁達夫、成仿吾、田壽昌、鄭伯奇以及陶晶孫(1897—1952)、何畏(即匡亞民)、徐祖正(1895—1978)等人書信和文稿往來更加頻繁,每有佳作必釘成小冊子相互傳閱,而且各人會隨興在篇末所留空白紙張上寫下自己的讀後感,有的象詩,有的似抒情散文,有的則是短評,這簡直成了一種不定期的手抄本「回覽式的同人雜誌」。有人為這個別具一格的雜誌取了個名字,叫做《Green》,中文譯音為《格林》,意即綠色,取其象徵生命,象徵希望。該刊第一期的主要作品是成仿吾的短篇小說《一個流浪人的新年》;第二期的主要作品是陶晶孫用日文寫的短篇小說《相信運命》,後由沫若建議譯成了中文,並改題為《木犀》。這兩篇後面都留有沫若的手跡。被達夫譽為「散文詩」的《一個流浪人的新年》,實際上描寫的是仿吾自己的留學生活,表現了流浪人的孤冷的情懷:新正初一,流浪人獨自漫步街頭,見有許多人無聲無息地「跟著那抬靈柩的跑」,只有放風箏的孩子快樂地在雪地上蹦來蹦去,有的在「丟雪球兒玩」。達夫說「通篇被一種灰色的氣氛充滿了;令天涯愁客,不敢再讀」,而沫若卻讀了又讀,他以詩一樣的語言寫下了自己的感想,由仿吾的小說幻化出一個新的境界:

  仿吾!流浪的人!
  待我再來丟個雪球兒罷,
  抬靈柩的人我們讓他跑去!
  我們要把這滿腔底氤氳,
  醞釀成彌天的晴雪,
  把生命底潮流美化,淨化,韻化!
  不可思議的雪喲!
  我祈禱你永遠存留,
  待到地球冰化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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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1922年3月《創造》季刊第1卷第1期。

  《Green》確實代表了這一群鳧進文藝新潮的年輕弄潮兒活潑的生命力與勃然的希望,它雖然沒有能夠繼續辦下去,但是從此大家更熱情地創作,也更想對新文學運動發表意見。這樣,組織文學團體和開闢新園地的要求,便愈來愈迫切了,於是,沫若的腦海裡又漾出了二、三年前他分別與張資平、成仿吾洽商邀集同人籌辦純文學雜誌的情景……

  〖第四章 敲響「創造」的大鐘〗

  十

  沫若對文學的狂熱,越來越導致對醫學的厭棄,幾度想轉學文科,終因摯友和愛妻的勸阻而作罷。他於煩悶絕頂之際,迎來了滿懷希望的一九二一年。一月十八日,正當他提筆給田壽昌寫信的時候,恰好又收到了成仿吾的來信,大夥兒不約而同,談論的都是關於籌辦純文學雜誌的事。在他們看來,「新文化運動已經鬧了這麼久,現在國內雜誌界的文藝,幾乎把鼓吹的力都消盡了。我們若不急挽狂瀾,將不僅那些老頑固和那些觀望形勢的人要囂張起來,就是一班新進亦將自己懷疑起來了」。他們明白,如果說前階段新文化運動的鋒芒主要在向舊文學的進攻,那麼現階段應當著重于新文學的建設了。這個想法,不但意味著博多灣上的舊議的復活,而且在認識上又前進了一步,為日後成立社團奠定了思想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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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仿吾語,見1921年1月18日郭沫若致田壽昌信,1930年3月《南國月刊》第2卷第1期。

  不久,仿吾連大學畢業考試都顧不上參加,就忙不迭地應正在改組編緝部的泰東圖書局的邀請,準備去擔任文學科編輯主任。沫若覺得這是實現他們願望的好機會,便決計暫時休學,跟仿吾一同回上海工作。四月一日,兩人在門司市會面後登上輪船,風急浪大,仿佛置身於搖籃之中。大海在歡躍,船兒在游曳,白鷗在追蹤,眼前的這一切物象,好象在演奏著生命的頌歌,沫若頓時有一種新生的感覺。他與仿吾同睡在三等艙的一隻角上,讀著仿吾隨身帶的德譯本屠格涅夫的小說《父與子》和《新時代》(即《處女地》),與這些書中的人物交上了朋友,發覺自己的性格頗有點象《新時代》的主人公涅暑大諾夫:不是嗎?「我們都嗜好文學,但我們又都輕視文學;我們都想親近民眾,但我們又都有些高蹈的精神;我們倦怠,我們懷疑,我們都缺少執行的勇氣……」輪船駛入黃浦江口,沫若倚著船欄遠望,岸草那麼青翠,流水這般嫩黃,「平和之鄉喲!我的父母之邦!」他恨不得跳進江心,飲幾口國內同胞喝慣了的水。跨進市區後,他盱盱晘晘,想好好看一看這闊別了六年的上海灘。黃毛藍眼的水兵狎持妖豔的女郎,駕駛著馬車橫衝直撞,留下一股股難聞的腥騷味和一串串刺耳的笑聲;大腹便便的老爺伴著嘴唇猩紅的太太,從錚亮的烏龜殼裡爬出爬進,在變幻萬千的霓虹燈下,他們的臉色一會兒發青變紫,一會兒又閃著血的紅色與鬼的綠氣;掛滿了燒雞烤鴨的櫥窗裡,透過燈紅酒綠的折射,一雙雙被饑餓之火灼傷了的眼睛,……原來這理想中的「平和之鄉」,不過是光怪陸離的「冒險家的樂園」!從夢中驚醒了的沫若,感覺到了幻滅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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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藝論集續集·孤鴻——致成仿吾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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