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郭沫若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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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郭沫若之所以會鳧進文藝新潮,是有賴於《學燈》編輯宗白華(1897—1986)的提攜。在白華看來,要在文藝上擺脫兩千多年傳統形式的束縛,開始一個新的早晨,這需要氣魄雄健、生力彌滿、感覺新鮮的詩人人格;沫若正具備這種人格,因而新詩人也就應運而生。宗白華比郭沫若小五歲,他們雖然素不相識,只是由於一九一九年冬沫若對《學燈》所載關於墨子的一篇文章持有異議,兩人才開始通信,但很快便成為莫逆之交。從福岡九州帝國大學到上海望平街(今山東路)《時事新報》社,這兩個年輕人心心相印,肝膽相照。白華十分讚賞沫若的詩,說是自己「最愛讀的」。他在報社,每天傍晚總要湊近編輯室堆放信稿的小桌子,仔細看一看郵差新送來的稿件——這些都出自四面八方活潑天真的青年之手,象徵著「五四」時代的青春、朝氣、希望和一個文化史偉大創新的開端,「而作為這一切象徵之象徵的卻是每天寄來的一封封字跡勁秀,稿紙明潔,行列整齊而內容豐滿壯麗的沫若的詩!」①白華迫不及待地翻閱著,掩飾不住滿心的歡喜,視同珍寶一樣地立刻刊佈於世。他多麼希望每天能發表一首郭詩,好「使《學燈》欄有一種清芬」。 -------- ①宗白華:《歡欣的回憶和祝賀》,1941年11月10日《時事新報》。 經宗白華介紹,郭沫若同時又跟田壽昌(名漢,1898—1963)通信、做詩友。當時壽昌在東京高等師範學校讀書,白華非常器重他,祝願他和沫若「攜手做東方未來的詩人」。三人相知恨晚,彼此引為同調,雖都未謀一面,但書信往來頻繁,就象陷入了戀愛狀態一樣:或互相傾訴內心的不平,真誠地進行自我解剖;或緬懷美好的理想,相率神馳「天路歷程」;或共同探討人生、事業,文化、藝術,以至婚姻和戀愛。這友情的甘露點點滴滴灑在沫若的心頭,他感到欣慰,他感到振奮,他要把全身的血液來做澆灌友誼之花的水,他要把全身的脂肪來做《學燈》裡面的油。 三人之間,伴隨著尺素書往來的還有詩文手稿,各各欣賞一番之後,每每還要發一通議論,既是談創作經驗,又是進行文藝評論。一九二〇年一月十八日,沫若在給白華的信中說: 詩不是「做」出來的,只是「寫」出來的。我想詩 人底心境譬如一灣清澄的海水,沒有風的時候,便靜止著如象一張明鏡,宇宙萬匯底印象都涵映著在裡面;一有風的時候,便要翻波湧浪起來,宇宙萬匯底印象都活動著在裡面。這風便是所謂直覺,靈感(lnspiration),這起了的波浪便是高張著的情調。這活動著的印象便是徂徠著的想像。這些東西,我想來便是詩底本體,只要把他寫了出來的時候,他就體相兼備。 如果說這時郭沫若已形成自己的詩論,那麼這就是它的核心。他明確提出詩只能是「我們心中的詩意詩境底純真的表現」,是「命泉中流出來的Strain(音樂),心琴上彈出來的Melody(曲調)」,而絕不是無病之呻吟。他的主張得到了宗白華、田壽昌的首肯和賞識,白華特地將這封信在《學燈》上揭載了出來,壽昌則認為沫若的詩正是他的這一理論付諸實踐的產物,因而讚歎道:「與其說你有詩才,無寧說你有詩魂,因為你的詩首首都是你的血,你的淚,你的自敘傳,你的懺悔錄啊。」①他們三人都傾慕歌德,信中常以這位詩人為談話的主題,相期多多介紹和研究他的著作,這是因為歌德所處的「脅迫時代」,同他們當時所生活的時代「很相近」。為此,白華草擬《德國詩人歌德的人生觀與宇宙觀》,沫若給他提供材料,壽昌撰寫《歌德詩中所表現的思想》,沫若又幫他翻譯了大部分需引錄的詩。此外,沫若還曾一度建議糾集志同道合者組織「歌德研究會」,以求對這位偉大的作家做一個有系統的研究。就在這一年的夏天,他應共學社函約,翻譯了歌德的代表作《浮士德》第一部。他覺得作品內容所反映的,很象我國「五四」這一新舊嬗變的時代,自己的心弦和青年歌德的心弦起了共鳴,以致在譯述的過程中時而大聲朗誦,時而爽朗大笑,在一種類似崇拜的心情支配下完成了譯事,仿佛等於自己在創作一樣。遺憾的是譯稿未能及時出版,只是曾在《學燈》上刊載過一部分。 -------- ①《三葉集》第79頁,亞東圖書館1923年9月版。 以文會友終究不如直接晤面。一九二〇年三月十九日午前,沫若正在廚房裡邊燒水煮飯,邊閱讀比利時詩人和戲劇家維爾哈倫的英譯本詩劇,突然聽到叩門聲。開門一看,只見一個顏面清臒的陌生青年站在面前,不待發問就先啟齒:「你是密司脫郭麼?我姓田,……」沫若馬上意識到這就是壽昌,便轉身請他到樓上去坐。安娜聞聲也從床上起來,她垂著黑髮,手抱嬰兒,含笑迎客上樓。他們的第二個兒子博生出世剛滿三天,家中自然顯得忙亂不堪。沫若一會兒上樓陪客,一會兒下樓煮飯,好在賓主一見如故,交談甚歡。壽昌口若懸河,大談自己的抱負和著譯計劃;沫若除表示贊許之外,亦談到自己的志願,說是「只想當個小小的創作家」。由於只顧談話,鍋子裡的牛肉竟燒焦了,午餐只得請客人將就著吃焦糊牛肉,外加白水煮豆腐、蘿菔打清湯,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午後,沫若手牽和兒陪同壽昌漫步博多灣。展現在眼前的,一邊是瑩潔如玉的砂岸,一邊是青翠蓊鬱的十裡松原。沫若指著海岸上殘留的古代戰壘,重溫了元軍東征日本于此遇強颱風全軍覆沒的舊事,壽昌聽得津津有味。他們沿著海岸,穿過醫科大學,走進東公園。令人怵目的是,園內松林中駢列著龜山天皇和日蓮和尚的銅像,這兩人都與元軍東征失利的事有關。龜山像腳正面有一碑,上書「敵國降伏」四字,引起沫若和壽昌無限的敵愾。壽昌問:「是『敵國來降伏』,還是『降伏於敵國』呢?」按照日文詞序,兩種讀法都可以。沫若帶著嘲諷的口吻說:「這真是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他心裡明白:當初只可惜東風未與元軍便罷了。 離福岡不遠有個太宰府,名見中國史乘,亦因元軍東征而得名,是一遊覽勝地。二十三日早晨,沫若特邀壽昌同去一遊。他們乘坐的火車在一望無際的田疇中飛奔。沫若望著車窗外旋回飛舞的大自然,聽著車輪鞺韃的進行曲,念著立體派詩人韋伯的《瞬間》一詩,一邊體會詩中借自然音律所表現的「全宇宙之無時無刻無晝無夜都在流徙創化」的妙味,一邊在醞釀自己的立體詩《新生》: …… 火車 高笑 向……向…… 向……向…… 向著黃…… 向著黃…… 向著黃金的太陽 飛……飛……飛…… 飛跑, 飛跑, 飛跑。 好!好!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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