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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他以反叛傳統的精神,為被世俗認作「匪徒」的人物大喝讚歌:

  倡導社會改造的狂生,瘐而不死的羅素呀!
  倡導優生學的怪論,妖言惑眾的哥爾棟呀!
  亙古的大盜,實行波爾顯威克的列寧呀!
  西北南東去來今,
  一切社會革命的匪徒們呀!
  萬歲!萬歲!萬歲!

  這首題為《匪徒頌》的詩共有六節,不僅歌頌了包括列寧在內的一切社會革命的領袖人物,而且為古今中外一切政治革命、宗教革命、學說革命、文藝革命和教育革命的傑出代表三呼萬歲。

  「五四」以後的中國,在沫若的心目中「就象一位很蔥俊的有進取氣象的姑娘」,他懷著火一樣的心腸為她勾勒新顏,為她描繪理想,為她盡情歌唱。同時他把養育他的地球當作母親,無限深情地向她傾吐衷腸。

  那是年假中的一個上午,沫若正安靜地坐在福岡圖書館裡看書,突然詩興襲來,再也不能安坐片刻,他似乎聽到地球「母親」在輕聲呼喚他的乳名,看見她熱情地向他伸出雙臂。於是他沖出圖書館,急步跑到館後僻靜的石子路上,脫了「下馱」(日本的木屐),光著腳板踱來踱去,還不時地躺在地上,和地球「母親」擁抱、親吻,以接受她的愛撫,感觸她的溫存。他偎倚在「母親」的懷中,有那麼多貼心的話向她傾訴:

  地球,我的母親!
  你背負著我在這樂園中逍遙。
  你還在那海洋裡面,
  奏出些音樂來,安慰我的靈魂。
  地球,我的母親!
  我過去,現在,未來,
  食的是你,衣的是你,住的是你,
  我要怎麼樣才能夠報答你的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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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我的母親!》,見《女神》第2輯。

  詩句就象噴泉般地直往外湧,這大概就是靈感吧?對,必須及時抓住它。沫若神色緊張地奔到家裡,連話都顧不上跟安娜說一句,隨手拿了一張紙,也來不及擺正,就一頭撲在矮桌上寫起來。詩成後,他感到渾身充滿了力量,口中反復低吟著,好象在向「母親」宣誓:「從今後我要報答你的深恩,我要把自己的血液來養我自己,養我兄弟姐妹們。」這種對四海同胞的深切感念,又驅使他隨即走出家門,去為一位回國探親的廣東同學送行。他自告奮勇地扛著沉甸甸的大皮箱,連肩都不換一下,便一口氣把同學送上了火車,他覺得這是大地「母親」給自己體內輸送來了安泰的力量。

  在這段時間內,詩神頻頻光顧,不斷撩撥著沫若的情思。三周後的又一個上午,沫若正坐在課堂裡聽講,不知哪兒傳來了鳥鳴,「即即」「足足」,不絕於耳……這會不會是傳說中的古代天方國的神鳥「菲尼克司」在悲啼?噢,大概這也就是中國所謂的鳳凰。回想少年時代在樂山上學,清晨常去城外的肖公嘴散步,不是一再聽到過這種鳥的叫聲嗎?……「即即」「足足」中幻化出丹穴山上這樣一幅景象:「山右有枯槁了的梧桐,山左有消歇了的醴泉,山前有浩茫茫的大海,山後有陰莽莽的平原,山上是寒風凜冽的冰天」。在這慘淡、陰冷的除夕,鳳與凰同心協力啄燃了它們銜來的香木,在烈火中翩翩起舞、哀哀歌唱,等待著死亡。古神鳥在繆司的靈光照耀下,就這樣與詩人自我、與整個舊中國合成一體。沫若多麼希望舊我、舊中國以及一切黑暗的化身都能在這熊熊的烈火中焚毀。他借鳳之口,詛咒了那腥穢的舊中國:

  啊啊!
  生在這樣個陰穢的世界當中,
  便是把金鋼石的寶刀也會生銹!
  宇宙呀,宇宙,
  我要努力地把你詛咒:
  你膿血污穢著的屠場呀!
  你悲哀充塞著的囚牢呀!
  你群鬼叫號著的墳墓呀!
  你群魔跳樑著的地獄呀!
  你到底為什麼存在?
  ……

  《鳳凰涅槃》的前半篇就如此這般地一氣呵成。

  當天晚自修後行將就寢時,突然靈感的火花又爆發了。沫若激動得一會兒象站在喜馬拉雅山的雪峰頂上,牙關直打顫,一會兒又象曝曬在赤道的烈日下,熱汗盡往外冒。他只得伏在枕上,任憑一己的衝動在那裡跳躍,用鉛筆火速地錄下「生底顫動,靈底喊叫」:

  我們更生了。
  我們更生了。
  一切的一,更生了。
  一的一切,更生了。
  ……
  我們光明呀!
  我們光明呀!
  一切的一,光明呀!
  一的一切,光明呀!
  光明便是你,光明便是我!
  光明便是「他」,光明便是火!
  ……

  這是「鳳凰和鳴」,詩人謳歌鳳凰「從那冷靜了的灰裡」得到了更生,《鳳凰涅槃》一詩至此賡續成篇。沫若放下筆,好象自己也與鳳凰一起得到了更生,苦難的祖國也得到了更生。他的感情平復下來了,用他自己的話說,激動時如同「一匹奔馬」的他,這時候「又好象一隻死了的河豚」,僵臥在床上動彈不得。

  火中再生的鳳凰,更加強了追求個性解放的意識,他覺得自己身上儲有「全宇宙底Energy(物理學所研究的「能」)底總量」,就好比一條「天狗」,敢於吞下日、月和一切星球以至全宇宙,從而莊嚴地宣佈:「我便是我了!」「我」到底是什麼?「我是個偶像崇拜者」,崇拜工農,崇拜創造的精神,崇拜力,崇拜血,崇拜偶像破壞者,因而「我又是個偶像破壞者」。顯然,詩人的泛神論和個性解放思想誘發了叛逆精神的總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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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狗》,見《女神》第2輯。
  《我是個偶像崇拜者》,見《女神》第2輯。

  沫若的如狂濤暴漲般的創作激情,從一九一九年下半年一直持續到一九二〇年上半年,共寫了幾十首新詩。一年後,他把這些篇什連同在此前後寫的一些新作、舊稿,結集取名為《女神》,以單行本奉獻給廣大讀者。他在《序詩》中說:

  《女神》喲!

  你去,去尋那與我的振動數相同的人;
  你去,去尋那與我的燃燒點相等的人。
  你去,去在我可愛的青年的兄弟姊妹胸中,
  把他們的心弦撥動,
  把他們的智光點燃吧!

  《女神》很快就找到了千百萬與詩人的「振動數相同」、「燃燒點相等」的人,點燃了他們胸中革命的火焰。沫若為詩壇豎起了一座豐碑,「《女神》真不愧為時代底一個肖子」!正是這永生的女神,彈撥著時代的琴弦,鳴奏出雄渾遒勁的樂章,激勵著我們的民族掀翻舊世界的筵席,沖決一切羅網,向著「至高的理想」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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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一多:《〈女神〉之時代精神》,1923年6月《創造週報》第4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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