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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執教北大·牛刀殺雞 第一章 椿樹胡同的冬烘先生(1)


  北京椿樹胡同十八號小獨院。

  主人,冬烘先生辜鴻銘。

  定居北京後,辜鴻銘花銀子買下了一座小獨院,這座小獨院位於東四南大街與王府井大街之間的椿樹胡同,離東口不遠,路南的一個院落,門牌號是:十八號。

  椿樹胡同在朝陽門內,離紫禁城不遠。飄泊半生的辜鴻銘,此時息心籬下,住到天子腳下的北京城。雖然天子沒了,在這座中國古老的帝都,卻還能體昧天朝往昔的榮光,深潛於天朝往昔的輝煌中,辜鴻銘細心地從古老的典籍中依稀還能聽見往昔的威嚴。正是這種威嚴的餘暉,吸引了他,迷住了他,使他不僅對聖賢經傳拜服不已,而且對這個古老文明的一切都愛護備至,納妾、纏足、長袍馬褂、長辮子、文盲……對這些文明的餘渣也津津樂道、吹捧不已。十八號小院內的辜鴻銘在帝王時代的餘暉中,成了唯一一個以向西方人傳播聖賢經傳為務的中國人。他以其純正的英文,向西方人細細稱道偉大的中國文化。第一次在世界上,能夠聽到中國人倔強的呼聲。他之所以能名揚世界,也許正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傾慕著輝煌的古代中國文明,他恰恰滿足了這種心願。小院進門處是一個小花園,種著各種花木。春天到來時,這裡總是生機勃勃,有名的無名的花草競相破土、拔芽、抽綠,茂茂芊芊,春風醉人。園內一株高大的椿樹,孤孤零零的,高達數丈,樹幹筆直,頂上也開始發出淡黃淡黃的嫩葉,慢慢地就要轉青,轉綠了,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椿味。濃濃密密的枝丫直指藍天,仿佛這座小院倔強的辮子,尤受主人喜愛。特別是到了冬日,整個花園已經花殘枝敗,椿樹也蛻盡了葉兒,在一片細雪朦朦的銀白中,傲立著,清奇絕倫。

  花園盡處是一排平敞的北房。

  辜鴻銘就在這座清靜的小園內,日日與聖賢經籍為伍,探尋他理想中的世界。在這個理想的世界中,一切都是那麼和諧,那麼偉大,散發出一種久經濃縮的芬芳。在這個世界中,堆著古老中國文明往昔的卷子,說的都是人的故事,可已沒有了人的塵俗昧兒。悠長的歲月,給它們薰上了書卷的寒香。這裡是感情的冷藏室,一頁頁翻過去,仿佛可以看見聖哲的榮光,帝王的龍袍……早年遊學西洋,辜鴻銘是自負的西洋人嘲弄的對象。沉鬱下僚,困居張之洞幕下二十年,督辦浚浦三年,列名外交部,他是志不得伸。現在沒了皇帝,只有前清的宣統帝還居住在高高的、淵深莫測而有幾分令人窒息的紫禁城。走遍東西南北之後,不禁生出幾分感歎,幾分傷感。江湖水清還好洗衣冠,可現在水濁啊,不得已,就把腳伸到這盆混濁的江湖水中去罷,洗腳江湖,不也很愜意嗎?辜鴻銘這麼一定下來,心也有幾分寧了,遂給自己取了個頗有幾分幽默的綽號:冬烘先生。

  冬烘先生此時已年近六旬,卻仍體格碩健,神采奕奕。頦上下唇上幾綹長須已有些花白,拖著一條灰裡泛黃的長辮子,用紅絲線夾在頭髮中,細細編起來,當真是五彩繽紛,鮮豔奪目。頭上一頂紅色結黑緞平頂小帽,四時戴著,有時還飾上一顆祖母綠,常常已是油光可鑒。一襲長袍,棗紅寧綢的,外套樟緞大袖馬褂,有時是天青大袖馬褂,一律磨得油光閃亮。袖子上斑斑點點盡是鼻涕唾液的痕跡,可以照見人影了。好事者立在他面前,不須鏡子,即有顧影自憐之樂。腳上終年一雙雙梁平底布鞋。如此這般一位混血兒模樣,即使在前清時代,馬路上出現這麼一位華服教士似的人物,也不免令人瞪大眼睛,看得出神。而辜鴻銘自己卻有一套理論,在他的得意之作《春秋大義》中,他宣稱:中國人有不潔之癖,因此中國人只注重精神而不注重物質。

  冬烘先生又是很怕老婆的,怕老婆還有一段特別的理由,每當有弟子來訪,談客過從,他總忘不了告誡一聲:「不怕老婆;還有王法麼?」

  記得古時有位將軍怕老婆也是怕出名了的,據說別人問他為什麼怕老婆,他回答說:「不怕老婆如何做得將軍?古來將軍有幾個不怕老婆的?」

  冬烘先生倒可以與這位古時將軍輝映古今了。而且他怕老婆也是怕得認認真真的。當他高談闊論,興致勃勃時,夫人淑姑是不管他的。但他老人家卻有那麼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北京當時叫化子很多。每一次叫化子來到門前,他總少不了開門,給叫化子些錢。不料有一次,卻被淑姑當場拿獲,淑姑大怒,拿飯碗就向他頭上擲去,辜鴻銘沒有留心,頭上就挨了這麼一下,隨即聽到身後淑姑一聲大喝,罵道:「好你個敗家子。像你這般沒個規矩似的施捨,再大的家當,也夠不了你拋撒。你也不瞧瞧自己是誰,是菩薩麼?」

  辜鴻銘氣不敢出,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訕訕地走了開去。此後一聽到叫化子呼號之聲,立即開門,趕緊扔下一二枚銀幣,動作敏捷得如像做賊一般,生怕淑姑看見。老夫妻二人如捉迷藏一般,時不時又被淑姑捉住,臭駡一頓。冬烘老人極愛子女,膝下有一子二女。

  兒子辜守庸,日本夫人貞子所出,倍受辜鴻銘溺愛。用守庸自己的話說,是過了一輩子公子哥兒的生活。成婚後,育有四男二女。長子辜能以解放後到臺灣賣文為生。1957年,辜鴻銘百歲冥誕時,辜能以組織力量出版辜鴻銘的著作。次子辜營商解放後留在北京。

  女兒珍東、娜娃是淑姑所生的兩位千金。這兩位小姐不僅聰穎明慧,學得多國語言,而且也繼承了乃父的性格,驕傲、清高。

  據說辜鴻銘的一位弟子非常仰慕珍東小姐,朝夕追求,殷勤備致。珍東小姐呢?卻不為所動。到得後來,小夥子急了,直接問她:「我的大小姐,到底你在想啥?你是覺得我長相醜陋還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倒是給我個說法呀!」

  珍東小姐見他憋了許久,說出這番話後,手足無措,冷汗直冒,惶惶惑惑的模樣,開口說話了:「別的也沒甚麼!只有一樣,不知你能不能做到?」

  小夥子如獲大赦,心頭獨喜:「做得到,做得到,只要你說一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

  「也不要你上什麼刀山、下什麼火海,傷筋動骨的。說起來呢也比較簡單,只要你用中、英、法、德、意、日六種文字各寫一封求愛信,什麼都依你。」小夥子倒抽了一口涼氣,如寒冬天當頭潑下一盆冷水,當下就死了這份仰慕之心。從此,再也沒有小夥子敢心存奢望,珍東小姐卻樂得個耳根清靜。姐妹二人整日價不是與來家拜訪的青年學子們跳舞、玩檯球,就是吟詩談文,辜鴻銘倒不去管她們。在他看來,跳舞可是西洋人很好的禮儀,玩檯球也是一種鍛煉,淑姑也就只有徒喚奈何了。

  兩位小姐就這麼在父親的卵翼下,無憂無慮地生活著,始終不談婚嫁,直到辜鴻銘後來突然去世,姐妹安排完後事,才滿懷悲傷,遁入空門,在蘇州的一所廟裡出家,落髮為尼。終究是過了絕塵的生活,也許只有廟宇才能容得了她們的驕傲和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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