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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仕在北洋·幕府二十年 第八章 南洋公學·哀歌(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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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松枝新一親往造訪,辜鴻銘又到艦上參觀,兩人於酒市暢談,其樂融融,初次相見,即有歡若平生之感,辜鴻銘問松枝新一:「松枝君,我一直有個疑問,想我少遊西洋各國,習其語言文字,略知各國沿革立國之基。西洋近百年來,風氣大開,講求智慧,精於製造業,人口增加極快,故航海東來,於是東洋各國,因此多事。我中國自古聖人教民,重道不尚奇巧,故製造器械,遠不如西人。兼以近來民俗苟安,不思進取,故常苦無抵禦之策。而日本與我中國,本是同族,文字也相同。特別是日本,文物衣冠猶是漢唐風貌,民間禮俗,也多上古遺風,故士知好義,崇尚氣節。當西人東來,皆慷慨奮起,獻身家國,不顧性命。又有西鄉諸人領袖群倫,博通古今,因時制宜,修國制、定國本。唉,日本之能有今日之國威,不受外人狎侮,當真是有道理了!然而聽說日本國民近日學西洋技藝,往往重西學而輕漢文經書,我確實很困惑,想你能釋我疑惑麼?」 松枝新一見辜鴻銘問得誠懇,其憂國憂民之心,溢於言表,心下感動,遂說:「先生多慮了,如我,原本日本士族,幼年習西人軍事謀略,航船技術,然卻尤好中國文學,故能擔當國家重任。」 辜鴻銘慨然大歎:「我現在更相信你們日本之所以能有今日,確非僅依持西洋區區奇技淫巧,實因為你們國家尚存我漢唐古風,故士知好義,崇尚氣節。」 後經日俄戰爭,日本人戰勝了俄國,更令辜鴻銘心中的民族主義心弦大動。辜鴻銘來到日本東京,他發現自己已不是個陌生人,日本人對他不僅熟悉,而且崇拜,特別是他在橫濱《日本郵報》上登載的許多為中國辯護的論文,以及庚子一役,以張之洞、劉坤一授權名義發表的一系列定名為《尊王篇》的文章,使他在日本名聲大噪,而他於1904 年日俄戰爭爆發後發表的一系列為日本呐喊的文章,更受日本人歡迎。 很快,辜鴻銘應邀作了一系列演講,演講正對了他的胃口,他的舌辯之才,他的「金臉罩,鐵嘴巴」功夫,使他能在演講中,大肆宣揚東方文化,稱道日本人以漢唐古風立國,在世界上為亞洲爭了光,教訓了狂妄自大的自以為是的來到中國和日本的歐洲人。斥責歐洲人為半開化的沒有教養的流氓…… 辜鴻銘凡有邀請演講,有請必到,到後就一陣狂吹海聊,自吹自擂,大罵西洋人……口中時而英文,時而日文,時而希臘文、拉丁文、法文、德文,旁徵博引,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常令指派的翻譯目瞪口呆。 拖著長辮子,穿著長袍馬褂,一雙雙梁布鞋,或者很彆扭地套一雙皮鞋的中國人,日本人見得多了。特別是那些留學生忸怩地將一條長辮子盤在頭頂上,弄得油光發亮。他們學得最快的是娛樂,吃喝螵賭。日本人早就見厭了。這一位卻不同凡響,令日本人耳目一新,他在西洋人中的影響,他滔滔不絕的辯才,他強烈的民族主義精神,特別是傑出的語言天賦,迷住了日本人,日本人為他喝彩、歡呼。辜鴻銘大為陶醉,他在這裡才真正得到了信心和自尊,他對日本人越來越有好感了。在這裡,替他捧場的,比在大清王朝還多。站在演講臺上的辜鴻銘無比興奮,一條灰色的小辮子似乎更長了,更黑了,頭上的瓜皮小帽也更神氣了。一身長袍馬褂,一雙雙梁布鞋似乎總在代表他向日本人宣揚他的信仰、他的自尊、自傲。他總忘不了把自己的辮子拿到手中,對著大日本帝國正在膨脹的臣民們宣揚大清是最純正的中國文化之基,熱情洋溢地呼籲:「讓我們一起來拯救垂老的大清帝國吧,讓它在世人面前重放光芒。」 然而,辜鴻銘對日本政府的遊說卻極不成功。 日本人已經把牙齒磨得很好了,胃口也不錯。沒有患消化不良。特別是甲午一戰,吃掉了臺灣、澎湖列島後,更對自己的胃口有了信心,但吃到口的遼東半島又吐了出來。接著對俄國人一戰,更是知道自己的牙齒已很好用,吃到早已想吃到的東北大餐。現在,既精強又力壯,日本人此時是太關心自己的胃口了。 站在這個日本政府衙門上,辜鴻銘卻一味呼籲:「貴邦與我中國,文字相同,風習一源,現在中國政府正經歷著一場浩劫,中國文化面臨著毀滅的深淵,殷望貴國政府能幫助大清王朝,恢復正統……」辜鴻銘這一番滔滔陳述,只在向日本政府兜售一件崇高的文化古董,一點都沒有撓到日本人的癢處,書生意氣的辜鴻銘怎麼知道還有一個《征討清國策》一直裝在日本人的腦子裡,他們要的是進攻北京,佔領長江流域各戰略要地,劃遼東半島、山東半島、浙江舟山群島入日本版圖,其餘部分分割成若干小國,附屬於日本。日本人對前清沒有多大興趣。 辜鴻銘是動之以情,日本人是曉之以利。空有舌辯之才的辜鴻銘怎能深明其中細故?難怪日本間諜宗方小太郎在上海會見復辟分子時,聽說他們派遣辜鴻銘到日本東京,大不以為然,說:「辜鴻銘其人,雖精通漢洋之學,稍有見識,但多辯而無才能,其言不足以動人,以其充當去我國之使者,非適宜人選。」 【宗方小太郎(1864~1923)1894年來華,1901年在上海創立東亞同文書院,任代理院長。1923年病逝於上海。宗方自1890年至1923年,作為日本海軍的間諜,長期在華活動。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期間,他曾多次潛入北洋海軍基地威海衛、旅順等軍港,刺探重要軍事情報,為此受到日本天皇的嘉獎。最後,辜鴻銘只得到日本政府的空口許諾,怏快不樂,唯日與日本人吹捧東方文化以自娛。不過,日本人還是對大清王朝,對宣統皇帝感興趣的。他們一直在關注著這位大清末代皇帝的命運。1932年,他們最終幫助溥儀在長春建立了偽滿洲國,不過已經太遲了,忠心耿耿的辜鴻銘已拖著長辮子進了墳墓。如果他活到那時,不知又有何謬論。】 恰值此時,瑞典文學院提名兩位東方人作為1913年度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一位是印度的泰戈爾,另一位就是辜鴻銘,提名辜鴻銘的理由是因為他翻譯中國典籍,向西方介紹中國儒家經典,宏揚中國數千年的傳統文化、道德觀和人生哲學,激烈地批判以西歐為中心的大國沙文文化。(結果印度詩人泰戈爾入選。)消息傳來,心情尚比較好。 在日本繼續呆了一段時間後,只會晤了阿部政務局長,倉知次官,僅僅約定回國後將復辟活動的情況向阿部報告而已,覺得事不可為,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於1913年1月底返回上海,深感一幫復辟「志士」徒有忠貞之心,卻百事難以措手。無聊之餘,他決定到青島看望正在那裡學習的兒子——辜守庸。早在1907年,辜鴻銘就將他與日本小妾貞子生的唯一一個兒子辜守庸遣往青島,在青島大學的預科班學習。 1910年,奧地利籍講師赫善心博士應聘來青島大學。講授《哲學入門》。課堂上,這位博士屢屢提到辜鴻銘,班上的學生們都漠然置之,沒有一個知道辜鴻銘的大名,這位洋博士大為驚訝,對學生們說:「他的兒子就在本校學習,你們居然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辜鴻銘?」 語氣中充滿了驚訝和不解,學生們這才知道原來有個叫辜鴻銘的人令洋人如此的佩服,到處打聽。幸好姓辜的人不多,最後紛紛找到辜守庸,探詢辜鴻銘情況。他拿出父親所著的《張之襄幕府紀聞》上下兩卷給他們看,學生們讀後都覺得極為平常,無非傳統筆記志人志怪一流,沒有什麼驚人之處,更顯疑惑。 到1911年,廣州起義後,該學校學生紛紛自動剪掉髮辮,而辜守庸因為未得父親許可,仍舊拖著條長辮子,成為少數拖著長辮子的大清遺老子弟之一。1913年初,辜鴻銘來到青島,整日裡混跡于宗社黨遺老之中,高談闊論,罵人罵世。而在大清王朝統治下時,就已興起的租界,是大清王朝不管的大清國土。在那裡由洋衙門作主,洋巡警、洋捕頭說了算,不容於大清的朝廷命犯老躲到那裡去高談闊論。現在袁世凱也繼承了大清的這份基業,不過這次是輪到大清的遺臣們到那裡去高談闊論了。這些忠君之士,一擁到那裡房租屋價登時上揚,只苦了一幫小百姓。 流亡青島的大清恭親王溥偉,就是這裡大幫遺臣的中心,復辟叫得最響,活動最為頻繁。這位王爺見辜鴻銘發高論,反對革命,大談保全清室的道理,正隍惶無依之中,引以為同道,有意接納。而隔三間五前來閒聊的辜鴻銘,此時心中想的卻不是參加甚麼政治組織,政治活動,他想的不過是發發牢騷而已,標新立異本就是他的行當,見人就誇耀他的新、他的異正是他崇尚的清談風度。是思想界的花花公子本色,見人就亮出自己縫製的一件件思想新衣。 青島本是德國人的租界,德國人又最佩服他的高論,所以常有不少混跡青島的德國人前往拜訪,聆聽高談,這下青島大學的學生們才眼見為實了。這時,辜鴻銘結識了一位引以為同道的德國人——衛禮賢。 衛禮賢二十五歲即從德國萬里迢迢,來到山東,一邊勤修中文,研究中國諸子百家,一邊於他的本行——傳道。雄心勃勃的他在青島辦起「禮賢書院」,著手將中國典籍譯成德文,衛禮賢對辜鴻銘早已耳熟,早在1911年即將辜鴻銘的英文著作《中國的牛津運動》譯為德文。兩人在青島相見,遂結為密友,時常在一起探討學術。辜鴻銘深厚的西學功底和對中國文化的見解,令這位德國人佩服不已。後來,衛禮賢回國後,於1924年起,擔任德國佛蘭府大學中國學院院長,把辜鴻銘的影響帶到了那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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