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風雨半支蓮 | 上頁 下頁
六九


  我天天都要去看她、照料她的生活。陪她同住的建一則更是細心護理外婆,他每週要燉一隻雞給外婆吃。有次雞湯的香味吸引著我打開鍋蓋,馬上被建一制止,當時我還覺得孩子過分了,過後一想,孩子是對的。母親退休工資微薄,姐姐步超和兒子建一各拿出10元,我拿20元共同補貼我母親生活,可母親還要支付阿姨費用,沒有建一的精打細算,怎能保證母親的營養呢。

  偏偏就在我出差的幾天中她就離去了,她臨逝前,是那麼想見到我,而我卻遠在江南,等我趕回來時,已是人去床空。

  母親多情多義,她熱愛生活,熱愛丈夫、兒女、親人和朋友;她關心祖國,關心社會。我感受到她的愛是實實在在的。

  一、愛友撫親戀祖國

  (一)夫妻相敬如賓

  自從1936年母親在長沙考上繼父黎錦熙的國語專修班後,成了繼父的學生,做學問的助手。(從此母親就一直在繼父創辦和領導的大詞典編纂處工作,直到《現代漢語詞典》出版。)母親對繼父的生活更是無微不至的照料。繼父每天吃飯必食幾瓣生蒜,以助他較弱的身體能長年不生病,並一天不停的研究學問直到八十九歲高齡。在1960年全國災荒期間,連蒜頭也成了希罕之物,母親到處托人購買,還讓我在農村尋購,她終於做到了繼父食必有蒜。

  二人既互相關懷,又相敬如賓。母親還常和繼父唱和詩詞,頻添了夫妻生活的情趣。

  母親六十四歲生日時,繼父寫詩祝賀她:

  祝賀女士六十四誕辰錦熙

  備戰濃雲連亞美,傾盆大雨落幽燕。人間正道滄桑是,且祝新生六四年。

  1963年繼父壽辰時,母親寫了好幾首祝賀的詩詞:

  祝黎劭西先生壽辰

  念八韶華遍地游,和平花放喜心頭。犀兒娉立承君業,松柏長青酒共酬。」(這時母親與繼父生育的小妹『犀兒』已21歲)

  人月圓

  蒼松拂影春光茂,恰近元宵候。佳賓如許,淑花共祝,南極高夀。等閒事業,無邊園地,頻年耕耨,臘梅先上香揚透,桃李天涯秀。

  西江月

  今日元宵前晝,立春春節難留。筵開上壽集朋儔,撙滿椒花美酒。語言語法等身,終日事業無休。一生實幹不虛求,又是詩詞能手。

  1975年2月11日,母親住在我家時,寄詩祝賀黎老八十六壽辰。

  敬賀劭西先生八十六壽誕七絕

  良晨美景又春妍,卌載相從有夕緣,最喜南山松柏茂,祝厘遙望月兒圓。

  兩首新詩一紙書,聊申賀悃表區區。畫眉舉案均陳跡,咫尺天涯憶我乎?

  抗日烽煙遍地延,敵機轟炸掩雲天,親身骨肉同生死。緊護犀兒(小妹)若許年。

  歲月匆匆卅六春。婷婷玉立早成人。鞠育攜奔全似夢,非為『反哺』撫兒身。

  別後生涯異樣情,流光屈指歲華更。久疏調護徒增愧,剩有癡心念舊盟。

  發頹齒落益龍鍾,六九年華慘淡容。等是有家歸不得,夢回子夜憶衰翁。

  澹江1975年2月11日於天壇。」

  (二)盡心教養女兒

  母親對自己的三個女兒都盡心關愛,「犀兒娉立承君業」的詩句就是希望小妹繼承其父黎錦熙的事業。小妹黎澤渝現在在整理繼父黎錦熙的著作方面,已頗有成就。

  「敵機轟炸掩雲天,親生骨肉同生死。緊護犀兒若許年」幾句,更是表現了她作為母親的偉大,不顧自己的生命危險去掩護自己的小女兒。

  母親對我和姐姐同樣關愛。姐姐1942年去南京父親家了,母親就一直帶著我和小妹,經常對我講社會的複雜,如何謹慎應對。更主要的是不斷鼓勵我和姐姐成材。

  1950年,她曾填詞鼓勵我:

  春光好示江靜女兒

  青春好,故都華,似琅琊。壯志今朝如願,薄雲霞。父母關懷心切,金霓鳳錦歸家。努力曙光花正發,莫停車。

  1981年她見到我和女兒春歌的習畫,也十分興奮。

  正思白石筆墨深,學畫無邊似絕緣。

  盼望寫作天文劇,詩畫藍田雙喜添。

  老身七五逝無言,你年華茂太安然。

  為國為家齊奮鬥,鵬鳥青雲直九天。(澹江今天見兒輩畫。女兒、外孫女學白石畫一捆見正,畫得很不錯有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非常高興。1981年7月26日下午。)

  最使我難忘的是在我處於逆境時,母親一直是細心愛護我。當市委大樓貼滿了批判我的大字報,小妹去看了,回家告訴了她,她再見到我時,沒有批評我,而是像往常一樣地給我端來了我愛吃的她親手做的江米酒。我離婚了,空手回到母親身邊,她為我安排了住房,鋪好溫暖的被褥,使我減少孤獨感。我要下鄉勞動了,她說:「你放心地去吧!我會每星期把孩子接回家的。」她還親手做了厚厚的白布棉墊肩給我。母親啊!給了我無窮的力量。母親還給我芥子園畫譜,讓我休息時習畫。還帶我去王府井大街買漂亮的綢絲花棉襖。後來曾寫詩憶及此事。

  可憐的老太太,全身只剩皮包骨,現在,她的手空了,拐棍已被人抽走。12小時以後,將孤身一人只帶著對我們無限的惦念和熱愛,化為灰燼,永離人世了。

  望著她那又瘦又小的軀體,那一頭枯萎的銀髮,那一身我多麼熟習的舊衣服。一股悲哀,一股沉痛的、難忍的悲哀,始終哽在喉頭。

  是啊!難道僅僅是不能和她談話了,不能聊點歷史,聊點古文詩詞,聊點人生經歷了;不,對我來說,而是再沒有一個人,像她那樣,懷著巨大的熱情關心我的成長。

  多少往事、多少場合,逝去了,永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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