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風雨半支蓮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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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掛帥不可能代替經濟法則,更不能代替經濟工作中的具體措施。政治掛帥與經濟工作中的確切有效措施,兩者必須並重,不可偏重偏廢。」(引自《文革前十年的中國154、155頁》) 會議領導將彭的信印發,讓與會者討論。討論會上毛主席發言,先定了調,說此信是一個『右傾機會主義綱領』。誰還敢支持彭的觀點。張聞天(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黃克誠(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周小舟(湖南省委書記)私下和彭德懷議論:這樣不能考慮不同意見,很像斯大林後期……。很快就有人將他們四人聚在一起,向上彙報。於是廬山會議開始的「神仙會」變成了鬥爭會,張、黃、周和彭德懷一起被打成反黨集團。1959年6月29日身為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國防部部長的彭德懷原是帶著爽朗的笑聲、滿懷壯志來參加廬山會議,準備與同志們共同總結經驗教訓;8月16日卻背著右傾機會主義反黨集團的沉重的包袱和戴著「偽君子」「野心家」「陰謀家」的帽子灰溜溜地下了廬山後又被趕出政治局。下放西南山溝,文革中揪回北京批鬥至死。 但歷史的規律、自然的規律是不以某個人的意志轉移的。雖然彭德懷的好心上諫,換來了自己的毀滅。但震天動地的「三面紅旗」,終於在1960年「躍進、再躍進」的高歌中愈來愈顯露出其招展的旌旗色彩暗淡。虛報糧食產量、浮誇風、食堂化等,使糧食供應極度匱乏,也磨滅了人民生產的積極性,城鄉人民餓著肚皮搞「大躍進」,結果使大面積的人群浮腫、肝炎流行,導致了大量非正常的死亡。可憐先烈們用流血換來的新中國一時餓殍見城鄉。1960年三年災害達到高潮,全國餓死了幾千萬人。 當時平價的食物已經實行配給制,初始,北京每人能分到30斤左右的糧票,後來30斤也發不出了,壓到20幾斤。現在食物種類豐富,糧食吃得少,可那時各種食物均極匱乏。糧食再減少,饑荒就來了。北京人還可以得到半斤油票,半斤肉票,半斤點心票。十七級以上幹部(縣團級)可得到一斤黃豆票,半斤白糖票,成了一般幹部和市民羡慕的『糖豆干部』,首都的這種低待遇已使外地人垂涎三尺了。 我母親和繼父的家庭屬高級知識分子範疇,繼父一級教授的月薪300余元,母親是大詞典編纂處的文員,一月也有60餘元工資。當時核桃3角錢一斤,雞蛋5角一斤,比較起來,他們的收入維持他們二人的營養本應是富富有餘的。但由於定量配售,吃不好,他們餓瘦了。只好到飯館去用高價飯菜補充營養。在飯館吃飯,還得小心,一不留意,飯菜就可能被幾隻饑餓的手搶走。 在西郊農場果樹隊勞動的我,常吃瓜菜代糧,報上也號召「瓜菜代」。可城裡人連瓜菜都買不到,也無法「代」了。當時許多高校師生因饑餓而浮腫的比例還高,北京人見面愛問:「你吃了嗎?」那時見面就問:「你浮腫了嗎?」二十一世紀的現在,瓜菜代可以減肥,可對當時缺肉無魚而勞動強度又高的人們來說,則經常感到饑腸轆轆,因此我們也都在村莊裡高價購買農民稀有的雞蛋。一個雞蛋可賣到五毛錢,是原來一斤的價錢。就是出這個價錢,在城裡也是買不到的。賣雞蛋的老太太可高興啦!她們說:「養只大母雞比養個兒子強。」 我每月回家都給父母買些雞蛋或5元一隻的野兔或隊裡生產的瓜果,在饑荒年代這些算得是珍品了。這也只是在首都京郊才可能,外省市城鄉覓食,走向挖樹根,煮皮鞋、煮皮帶……從維熙的《走向混沌》中有很具體的描寫。我從我的好友、1946年在蘭州志果中學的老同學楊世華寫的回憶錄《走過寒冬》中,更看到甘肅夾邊溝勞改的一千多名右派,活活餓死了一半,還發生了人吃人的殘酷事實。 建國後,楊世華在天水三中當歷史教員,因右派問題下放到夾邊溝農場勞改。 他敘述道:「說到死,夾邊溝裡死人多,這倒不足為奇。有一天早上隊長通知我們趕快起床到隔壁的地窩子裡開緊急會議。外面白雪皚皚,冷風刺骨,我急忙走到隔壁地窩子,找個炕邊坐下,身邊還有一個人蒙頭大睡,我說:『起來呀!開會啦!』他還一動不動,我揭開他的被頭一看,蒼白的臉上瞪著雙眼,人已經死了。『報告隊長,這裡有個死人!』管教隊長說:『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用被子把他包好,抬出去放在門口,等埋屍隊的用馬車拉走就是啦!』跟著隊長對大家說:『昨天夜裡有人把鄧立之大夫的肉割下來煮著吃了,狗日的,這還是人幹的嗎?』話一說完便沖著門口喊道:『把吃人肉的人押進來,開個鬥爭會。』一下子押進四個人,其中三人便是我們地窩子的,怪不得昨晚深夜了,他們還在鬼鬼祟祟匆匆忙忙地進進出出,原來是煮吃死人肉去了。其中一人還是伙房的炊事員,他是從天津來的支邊青年,分配在天水地區清水縣教育局工作,劃為右派後,送到夾邊溝勞教的。他們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大家氣得去煽他們耳光,可我們連舉手的氣力都沒有了,落下去的巴掌恐怕連只蒼蠅也打不死了。會後把他們關入禁閉室,臨走時,還有一個人嘴裡嘟嘟囔囔地說:『我們實在餓極了,吃的是死人的肉啊,也犯法嗎?』」 「我和鄧大夫相識在1959年底,我們在零下20度給火車裝石子,必須在兩小時內裝滿一列車。隊長督戰,不管大風大雪,一聲令下『輕裝上陣!』大家就得脫掉棉衣,只許穿背心褲衩,抬起重疊二層或三層的滿筐石子跑步爬坡往上沖,一邊喊著勞動號子:哎喲嘿!加油幹啊……如果發現誰慢了,一臉殺氣的某幹事就跑到你跟前對著你耳朵大聲吼道:『你是死人呀!你想扣飯了嗎(不給飯吃)?』人們已氣喘噓噓淋漓大汗了。嚴冬就是這樣無情地在你身邊走過。我萬萬沒想到原本胖墩墩的鄧大夫就在1960年這個冬天死掉。」 粉碎四人幫以前,將這三年災害稱為『自然災害』,粉碎四人幫後,改稱『三年災害』,已經把主要是人禍的因素包含在內了。 我這位老同學楊世華後來雖然又回到中學任教,但受夾邊溝農場凍累餓的折磨,使他得了嚴重的哮喘病,2002年秋我去蘭州時,見他已氣喘噓噓行走困難,上樓由他外孫揹著。2004年11月23日去世,年七十六歲。 近日聽到電視中播放李叔同的《送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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