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風雨半支蓮 | 上頁 下頁
二七


  三、也曾是「反資產階級的鬥士」

  1950年下半年,暑期教育委員會結束,我隨著調到中共北京市委宣傳部,先後在宣傳處、衛生處、文藝處工作八年,直到1958年被劃為右派下放勞動。

  1951年春參加了市委機關派到上海的三反五反打虎隊,清查和打擊偷稅漏稅等不法資本家。除了參加與資本家面對面的會議鬥爭外,我還要向工人調查資本家的情況和做資本家家屬的思想工作。我像一個戰士勇敢地闖蕩當時秩序還不穩定的大上海,既到窮人住的南市找工人調查,也到原租界享有獨立花園、洋樓的資本家的寓所,向牽著小洋狗的太太、姨太太等宣傳政策,讓她們動員其丈夫交代問題。

  無論在北京還是在上海,運動聲勢浩大。當時宣傳中說:不法資本家用舊爛棉花製成軍褥送給抗美援朝志願軍,還有大量的不法分子偷稅漏稅,聽到這種事確實讓人們痛恨。

  當時的三五反運動比起後來的肅反、反右、文化大革命溫和多了,主要是以氣勢壓人,展開工人和資本家的「面對面」或「背對背」的鬥爭。迫使資本家交代問題,不交代就沒完沒了地鬥爭。

  北京對抗運動的資本家,多以火筷子、菜刀對抗或自殘。

  上海資本家自殺的不少,主要是兩種方式:一是吞氰化鉀,吞入腹內、五臟即爛,醫生在旁邊看著,也來不及搶救;再就是跳樓,還發生了把過路人砸死的事。更多的資本家是膽小害怕,「低頭認罪」「交代問題」。有天清早我剛開辦公室門,就看見一個西裝筆挺的大資本家坐在我們辦公小樓的樓梯上等著我們上班,急於交代他的問題。我腦中頓時出現一幅典型的資產階級向無產階級投降的畫面。一種革命的豪邁感鼓舞著我的鬥志,我覺得國家真是在滌蕩污泥濁水,我的腦子裡根本沒有過「法治社會」這根弦。

  四、參與對教師的「思想改造」運動

  1953年我參加了對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運動,我們單位派出一個工作組到北京市女一中,領導該校教職員進行思想改造。要求每個教職員深挖自己的資產階級肮髒思想。逼得教職員紛紛抖摟出心靈深處「最怕見人的東西」,供自我批判和大家批判。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資深的語文男教員坦白道:「我解放前老想發財,有天黃昏我走在北海石橋上,見地上一個熠熠閃亮的東西,我想可能是個錢包,但不敢大大方方地去揀,就把手帕掏出來,扔下,然後裝著揀手帕,蹲下去拾那個錢包,一摸,濕漉漉地,借著路燈一看,原來是塊西瓜皮,好懊惱。」大家聽了不由好笑,為人師表的教師一下變成一個靈魂猥瑣的人。也許這位教員當時是故意嘩眾取寵、「蒙混過關」,也許這就是「思想改造」要達到的目的?當時我感到這運動真厲害,比小說《牛虻》中神甫的作用還厲害,神甫只要求信徒向他一人懺悔自己內心的罪惡,並為懺悔者保密。而「思想改造」運動則要求所有教師公開內心秘密和一時的不良想法,真是太糟踐人了。但當時我也只是如此一想而已,沒有深思,也沒有提不同意見,党既然號召知識分子改造思想那還能有錯嗎?自己只有緊跟。說明已經受「馴服工具論」影響不淺,不會獨立思考了。

  哪知對知識分子的侮辱日積月累地加劇。到1957年,教師中被打成右派的為數不少。到文化大革命中,則人人被觸及靈魂,傷其皮肉。學校更是首當其衝。許多教師不分男女,被無知的紅小兵剃成陰陽頭,或剃成光頭,留下兩撮頭髮當牛角;還將寫著「牛鬼蛇神」的字牌或沉重的木牌用鐵絲垂掛頸脖;或讓頭頂戴上寫著「反革命」等侮辱詞句的高尖紙帽遊街。被懷疑為有男女關係的女教師,則被掛上破鞋遊街。師道尊嚴,起碼的人格徹底被否定。

  五、似曾幸福的家庭

  1951年8月我剛20歲,渾渾噩噩的時期,就生下大兒子小強。我常懷抱著小嬰兒在宿舍的院子裡曬太陽,小強的一雙小腳在太陽照耀下像紅玉一樣透明,撫摩著這雙小腳,心裡暖暖的,暫時忘記了少年時期的好友張守誠。有天強兒的奶瓶摔碎了,查汝強馬上騎車去買回來一隻,看著他也能主動關心孩子奶瓶這類細小的家務事,覺得他還不完全是個書呆子,心中泛起感激。對任何一個丈夫來說,幹這些家庭瑣事是份內的事;可是在我眼裡,查汝強是個高傲的王子,在單位裡他是領導,多少人都對他很敬重,那麼他能在家做點小事情就顯得不凡了。我也越來越愛這個小家。小強兩歲時,我又生了第二個兒子小鴻。小鴻明亮的大眼睛很像我。從醫院回到家中時,查汝強擁抱著兩個小寶寶,又親吻著我的臉。我這時的確感到幸福。我這個小女人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很少親自洗衣服的我,每逢星期日,將小鴻放臥在小竹車裡,推到水池旁,開始洗一大盆髒衣服。小強一邊逗著弟弟玩,一邊幫媽媽放洗好的衣服,查汝強則加班寫文章去了。查加班回來,帶著我和孩子去新僑飯店吃西餐。在北海公園,他抱著小鴻,我牽著小強的手,還有他那性格溫和篤厚的大妹查汝芳,我們共同徜徉在湖光山色、怡紅快綠中,其樂融融。

  可是好景不常,陽光變色,風譎雲變。這些早成了退色照片上模糊的影子。

  【第八章 「泥土「變味了】

  「老是把自己當著珍珠,就時時有被埋沒的痛苦,把自己當著泥土吧!讓眾人把你踩成一條道路。」

  這是詩人魯藜寫的,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對我們那些脫離廣大人民群眾、自以為是的學生來說,這詩是我們走向革命的一聲召喚。可是到了五十年代,它被誣為一撮臭泥,如果你為它辯護,你就成了反革命。

  1955年5月13、24日,6月10日,人民日報相繼公佈了《胡風反革命集團的一些材料》,於是清理「胡風反革命」的運動在全國展開。

  據後來統計,所謂『胡風反革命』案件,一共涉及2100人,逮捕92人。正式定為集團分子的78人,其中有共產黨員32人。(引自人民日報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胡風集團冤案始末第3頁》)

  沒想到我這個僅僅是讀過胡風及其朋友部分作品的讀者,也在這場運動中停職反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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