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飛去的詩人-徐志摩傳 | 上頁 下頁 |
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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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十一) 志摩離國半載,與前次赴歐一樣,不斷給小曼寄去一封封傾訴離情愛意的藍信。 「……這兩星期除了看書,多半時候,就在上層甲板看天看海。 我的眼望到極遠的天邊,我的心也飛去天的那一邊。眉,你不覺得嗎?我每每憑欄遠眺的時候,我的思緒總是緊繞在我愛的左右,有時想起你的病態可憐,就不禁心酸滴淚。每晚的星月是我的良伴……」 離別,總是將人們的感情磨得又細又軟,總是使人們的心變得寬厚、和善,總是加深了人們對遠方親人的眷戀之情。多病、慵懶的小曼又從現實世界昇華到理想境界,在志摩的心裡成了愛和美的化身…… 小曼做了一個夢。 志摩白髮蒼蒼、老態龍鍾,留著一大把鬍子,戴方巾、披黑袍,手捧一大疊書,在劍橋大學的校園裡走著。忽然從四面八方走來許多人,七手八腳地將志摩手裡的書一本一本地搶走,嘴裡還喊著:「這是我的作品!」「這本是我寫的!」「這是我的著作!」志摩孤零零地站在草坪中。手裡只剩下薄薄的兩三本書了。他哀痛地對天高呼:「難道我寫的書只有這點點麼?我一輩子隻寫成了這幾本書麼?」 小曼(感覺到自己已是白髮者姐了)急急地向志摩奔去,可是腳前有一大片水塘,水愈來愈大,變江變河變海洋了,她絕望地哭泣著…… 醒了。 「當!當!」鐘敲十下。 王媽已將屋裡用的火爐燒旺了,爐灶上煨著藥罐,滿屋的暖氣和藥味。小曼翻了個身,還不想起來,剛才的夢境還在腦際盤桓。 結婚兩年,志摩創作不多,年華似水,當志摩真的滿頭白髮時,也許真會捧著幾本薄書哀哀哭泣,這哭泣難道不也包含著對自己的譴責?她想起,志摩在婚後年餘的一天,翻開英文版的裴多菲詩集,指著一首詩給她看: 我知道,您使您的丈夫在幸福中倘佯, 但是,我希望你千萬別再那樣, 至少別使他因幸福而得意洋洋, 他是一隻苦惱的夜鶯, 自從他獲得了幸福,他就很少歌唱, 折磨他吧, 讓他那甜蜜的痛苦之歌重又高揚。 * * * 這是裴多菲給一個詩人之妻的題詞。小曼懂得志摩給她看這首詩的微妙用意。 她被上絲絨睡衣,起床坐在書桌前,展讀志摩最近的來信: 「……在船上是個極好的反省機會。我愈想愈覺得我傭有趕快振必要。上海這種疏鬆生話實在是要不得,我非得把你身體先治好,然後再定出一個規模來,另辟一個世界,做些旁人做不到的事業。」 「我也到年紀了,再不能做大少爺,馬虎過日。近來感受到的煩惱,這都是生活不上正軌的緣故。眉,你果然愛我,你得想我的一生,想想我倆共同的幸福;先求養好身體,再來做積極的事。一無事做是危險的,飽食暖衣無所用心,決不是好事。你這幾個月身體如能見好,至少得趕緊認真作字畫和讀些書。要來就得認真,不能自哄自,我切實的希望你能聽摩的話。你起居如何?早上何時起來?這第一要緊——生活革命的初步也。」 親切的語調,殷切的囑勉,拳拳的心意,小曼仿佛看到了志摩那張真誠得幾乎能夠感化世人所有冷酷心腸的面孔上的那股認勁兒,她心酸了,熱淚流下來了。那張真誠、認真的面孔還掩蓋著他心底的痛苦掙扎——那也是小曼感覺得到的——這種掙扎是出於對他自己心中的愛的忠貞,對他自己心中理想的堅信,對他自己以往一切誓諾的固守,而這些一言以蔽之又是對她、對小曼的深深摯愛和負責到底的情意……小曼伏在桌子上,傷心泣,淚水把志摩的信紙都打濕了。 如果說,志摩的前一次出國,是為各方面的情勢之所迫,那麼,這次遠涉重洋呢?是什麼把他從自己的身邊吸走,說得更確切些:是什麼把他從自己的身邊推開?志摩又何嘗不戀家眷室、不需要愛的撫慰和溫情的滋養?他的心永遠是一顆孩子的心,簡單、無邪、稚嫩、脆弱、敏感,他從來未曾有意傷害過別人的心靈,而為什麼他所受的傷害是那麼的多,其中竟還有自己所施加的? 這幾年來,志摩以倍于常人的勤奮和辛勞在教書、編輯、翻譯、創作——外人只知道他是富家子弟,以為他有無窮的財源可以依賴——而唯有小曼知道,差不多從英國讀書歸返以來,至今志摩一直僅靠自己的勞作在生活,而他這樣的拚命,又是為了什麼? 小文接著自問:自己與王賡離婚,來到了志摩身邊,自己的生活方式、習性、作風,究竟有了多大的改變?如果答案是並無迥異,那麼,又叫志摩拿什麼來誇耀自己偉大戀愛的成功和輝煌理想的實現? 一步步的自省、一層層的反問,小曼一點一點地看清了志摩心上傷口的深度。她惶恐了,慚愧了,戰慄了。停止哭泣後,小曼想,為了志摩,為了愛,為了共同的幸福,確實應該對自己的生活來個革命了。今天,不是已經早起來了嗎? 她拭淚抬頭看看牆上貓頭鷹形的掛鐘,十點三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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