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飛去的詩人-徐志摩傳 | 上頁 下頁 |
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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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六) 三天后,志摩將寫好的第一幕草稿,放在小曼的面前,並替她準備好筆墨。 「太太,請動大筆吧。」 「摩,今天不行,我頭痛得厲害。明天吧。」 第二天,她寫了半頁,就嚷起來:「你摸摸我的心看,跳得多猛呀。」 「好了,好了,太太,我真拿你漢辦法,去躺著吧,回頭又要一天不吃飯了。」志摩走過去拿下她手中的筆,扶她到床上躺下,對著她搖搖頭,一般苦笑。 劇本就這樣寫寫停停,停停寫寫,一直沒有完成,而人生的戲劇倒要改場換景了。 一天,家麟從鎮上慌慌張張地跑回來,一進門就嚷開了:孫傳芳的軍隊打到南邊來了,杭州已走空了半個城。 為避戰亂,全家乘坐輪船到上海。 徐申如老先生考慮再三,決定同錢夫人一起轉車去北京,跟不久前從德國歸來並在北京教書的張幼儀一起生活;理由有二:一,這樣,孫子積鍇(阿歡)可以跟母親團聚;二,上海沒有足夠寬敞的住宅,他不願同小曼捉襟見肘地共處。 三個月的新婚生活,像夢一般結束了。是啊,人是不能永遠生活在夢裡的,必須兩隻腳踏在硬梆梆的大地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路漫漫其修遠兮,路上有時會有夢裡都看不到的旖旎風光,有時也會有夢裡不可能有的坎坷崎嶇。 志摩夫婦到達上海,正巧在南京東南大學教書的梁實秋和餘上沅困避兵亂而結伴逃到上海,在北京的胡適、聞一多、饒孟侃等人也因學校長期欠薪,生活困苦到了上海。問時,潘光旦、劉士、張禹九等也正從海外留學歸來下居滬濱。於是,志摩和胡適商議決定在上海開設一個書店和創辦一個雜誌;志摩便邀約了餘上沉、潘光旦、聞一多、饒盂侃、梁實秋等,辦起了新月書店,又創刊了《新月》月刊。 五月,志摩的《自剖》一書由新月書店出版,六月,他翻譯了伏爾泰的《贛第德》一書,由北新書局出版。 秋天,志摩夫婦租住環龍路花園別墅十一號的房子。志摩應張壽鏞、張歆海之邀,到新創的光華大學擔任翻譯、英文小說派別等課教授,同時又兼東吳大學法學院的英文教授之職。 志摩喜歡講課,學生喜歡聽徐先生的課。不論光華,還是東吳,只要當天有徐志摩教授的課,本系和外系的學生都會蜂擁而來,把大課堂擠得滿滿的。 面對著一群男女青年睜大著的、流露著仰慕而專注的神情的眼睛,志摩的心感動了,激奮了;他忘記了這是課堂,沉浸到詩的境界裡去了。 他眼睛朝著窗外,或者對著天花板,天馬行空,花雨亂墜;時而用流利的英語隨口誦吟他選譯的英國名詩,時而用夾著鄉音土腔的國語翻譯著,闡發著;學生們的心靈漸漸打開了…… 「……拜倫、雪萊和濟慈,處在同一時代,他們各自佔據一個天地:自由、愛、美。在各自的領域裡,他們都是不可企及的……」 「但是,拜倫的粗礦、奔放妨礙他欣賞濟慈的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純美;濟慈的過於精緻的感覺和精神又使他難以接受拜倫的恢宏、偉大。雪萊,則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中介。他的浪漫氣質使他和拜倫結成良朋,他對藝術的潛心追求又使他和濟慈成為知友……諸君瞭解了這三位詩人,就掌握了十九世紀浪漫主義的精髓……」 春天又到。志摩率領學生走出課堂,到校園裡尋找一個幽靜的角落,或是抬頭有蔽日綠葉的樹林,或是俯身可見潺潺清流的溪邊,大家隨意散坐,志摩從網兜裡拿出十幾個(友人從青島帶來的窖藏的)大蘋果,一人一個,邊啃著香甜的果子,邊談論宇宙、藝術、人生。 「……我常常想,人們總是不自覺地替自己的身子和心靈製造種種羈絆、樊籠。為什麼要拘禁在一間屋子裡,先生在黑板前指手畫腳、唾沫橫飛,同學一個個端坐座位,俯首貼耳他聽講呢?你們不覺著這有多氣悶!為什麼不到大自然的懷抱裡,自由自在、無拘 無束地討論令我們神往、激動的學問呢?人,只有身心處於自由、快樂的情裡,他的智慧和思維才能發揮出最大的能量……」志摩指著高遠的藍天、風動的樹林、潺潺的溪流,「看啊,在這樣一個好境地裡,你們說,對你們理解一首好詩、一篇好文章,不比在那間沉沉的課堂裡有著更多的啟迪?」 志摩喜愛這樣的授課生涯,因為這也是直抒胸臆,這也是一種創造,這也是一種心靈與心靈的交流。他覺得這是生命活動的最有價值的形式之一。 但是,當他上完課回到家裡時,常常精疲力乏,癱倒在長沙發上。一到晚上,他又振作精神,擰亮檯燈,寫詩著文,直到深夜。 這副擔子,對文弱的志摩來說夠重了。 「摩,你最近明顯瘦了,我真替你擔心,你再這樣拼命,要坍下來了。」小曼走過來,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憂愁地說。「不拼命不行呵,我的乖乖。」 「我說,把東吳大學的課辭了,單教光華,怎麼樣?這樣可以省力不少。」 「省力是省力,可是,收入就少了。在硤石的那幾個月,吃、住、用都不犯愁;爸爸他們去北京後,再也沒有給過接濟……」 「少教書省下來的時間和精力,多寫點稿子,不就行了?」 志摩放下手裡的筆和香煙,轉過頭來捏住小曼的手。「不,我的眉。我這樣教書,儘管很累,但是我有樂趣。看到同學們理解我,信任我,喜歡聽我的課,我就受到感動,得到安慰,獲得勉勵。 對於文學,對於詩,對於不朽的詩人的心靈,我常常有自己的特殊的領悟和感覺,這是任何一本書上沒有的,我要把它們告訴比我年輕的朋友,像一個個秘密……」 「真的?教書也有這麼大的樂趣?」小曼驚喜地張大眼睛。 「這要看你怎樣教了……用著內心最大的熱誠,用著腦中最大的睿智,用著嘴裡最恰當最有表現力的言辭,把自己採集花粉用心血釀成的蜜去吐哺給年輕的朋友,看到他們受到滋養,漸漸成熟,這才叫樂趣、滿足和享受呢!」 「嗯,摩,什麼時候,讓我也來聽聽你的課,可好?」小曼依偎在他的身上,「你教那麼多學生,豈能不教教我?」 「『什麼時候』?要去,明天就去!你坐在課堂裡,那我的靈感的源泉就近在咫尺了!」志摩說,「嗯……不過,乖乖的小龍啊,你可起得來?恐怕我在上課的時候,你還在呼呼大睡呢!」 「你又掃我的興了!」小曼嘟起嘴,「從明天開始,我再也不睡懶覺了。我要訂一張生活起居時間表,黎明即起,灑掃庭院……」 志摩呵呵大笑。「這樣的決心,你起碼下過二十次了!」「你為什麼總把我朝壞處想呢?,」小曼似乎動氣了,「以前二十次不算。就看這二十一次吧。」 志摩收起笑容,說:「小曼,關鍵是你得早點睡。前幾天,你都到哪裡去了?這麼晚回來,不說早起去聽我的課,就是身體也吃不消啊,你看你,在硤石的那幾個月養得胖胖的,一到上海就瘦掉了。 我是忙瘦,你是玩瘦。」 「還不都是她們來約我打牌喲,跳舞喲,看戲喲……你從早忙到晚,我一個人呆坐在家裡,不悶死才怪哩。晚上,你要看書寫文章,我在家,更分你的心……」 「喔,真難得,你還是在為我著想!」 「不要諷刺人,好不好?」 「不諷刺,不諷刺。以後,你晚上儘量少出去。我看書寫字,你或者陪陪我,或者聽聽唱片、無線電,可好?這樣,我也不孤單……」 「唉,上海熟人朋友太多,人家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來約,不去吧,得罪人,說我陸小曼架子大……」 志摩聳聳肩膀,想不出什麼話來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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