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飛去的詩人-徐志摩傳 | 上頁 下頁
五七


  §3.(五)

  志摩來到書房。父親已坐在一張紅木圈椅裡等他。

  志摩垂手站立著。

  「你坐。」父親說。

  志摩在父親面前坐了下來,看著他的眼睛。

  「這些天,在寫東西嗎?」

  「沒……沒寫什麼。」

  「很忙?」

  「不忙,不忙……」志摩又急忙添說,「正在構思一部作品。」

  父親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好的。」

  「少奶奶呢?」父親又說。

  「她……很好……」

  「聽說,她每天起得很晚,有此事乎?」

  「她身體不好……從前……從前……」志摩囁嚅著,「嗯……」

  「從前怎麼啦?」

  「離婚前……流過一次產……傷了元氣,身體一直不好。」

  「唔,是這樣。」父親又點點頭。「我是想,最近,我自己身體也

  不好,變得懶了,眼力、腦力都不濟了。少奶奶能不能幫我照管一下錢莊的事?其實,也無需她親自去走動的,只要每天看看陳先生的賬本,問問情況,管著點就可以了。告訴你吧,陳先生不是十分可靠的人。僅他幫我做了這麼多年,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替換他。唉,阿儀走了之後,一副擔子全部由我自己挑著,實在太累了。現在她回是回國了,但又不可能到硤石來……老先生說著,似乎有點傷感。

  「不行,爸爸,不行。要小曼管賬,簡直比要她讀梵文更難。她這個人,生平最怕錢財賬務。以前,她從來不許傭人向她報帳,她一聽到數目字就要頭疼……」

  老先生從鼻孔裡籲出一口長氣。「真是一個洋娃娃,中看中玩不中用。」他在心裡說。

  「好吧,不難為她。只是我很擔心,一旦我和你媽百年之後,這份家業,誰來撐著?」

  「說這話還早哩,爸爸!」

  「你這傻孩子,真是書呆子。」老先生苦笑了一下。「這是遲早的事呀。還有,你要勸小曼早起早睡,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她肚子裡墨水不少,《治家格言》總讀過吧。現在,不說要她『灑掃庭院』吧,『黎明即起』對身體也有好處嘛。年輕輕的,才二十幾歲,老是病懨懨、軟癱癱的,益發動不得了。以後年事稍長,難道還得讓你來侍候她?」

  「是的,以後我要勸她做做運動……」

  父親又笑了一笑。「運動倒也無需平做。只是勤、儉二字,無論處在什麼環境下,總是不能須臾忘懷的。」

  「是的。我知道了。」

  「你去吧。」

  志摩走後,徐老先生又重重歎息了幾下。一段時間的觀察,他對小曼已徹底失望了。在他心中,志摩只是個誤入歧途的傻孩子,書呆子;有了幼儀這樣的媳婦管著家,扶持著這個傻兒子,他也就沒有什麼不放心了。現在,他的心又懸起來了。

  志摩回到房裡,小曼忙問:「什麼事?」

  「沒什麼事,」志摩輕描淡寫地說,「爸爸說想讓你來管錢莊的事……」

  小曼雙手亂搖。「呀,這怎麼行,這不要了我的命?你怎麼回答的?」

  「放心!我的小龍,我替你回絕了。我最討厭滿腦錢鈔滿身銅臭的人了,怎麼會讓你去沾一身臭氣呢!」

  「爸爸怎麼說?他老人家生氣了嗎?」

  「沒生氣,不談這個吧,小龍,我倒要請你做些你能夠做的事了!」

  「你又想出什麼法兒來治我?」

  志摩笑著說:「怎麼能叫治你!你聽我說,剛才,我忽然想到,我們何不來合寫一部作品?這是對我們愛情的最好紀念。」

  「喲,你又在給我出難題了……我嘛,替你謄謄稿子還能勝任,說到作品,我哪會寫呀!」

  「不,不,不,」志摩熱切地說,「一定要合作。生命結合當有結晶,生孩子是結晶,合寫作品也是結晶,而且是更偉大更崇高的結晶。」

  「我……難死我了,我真的不會寫。」

  「你的聰明,你的才情,你的想像力,你的文采,我都瞭解。我相信我們的愛情一定會激發起你的寫作熱情。」

  「好吧,寫就寫。」小曼無可奈何地說。她站起來拉著志摩的手走到露臺上,在籐椅上坐下。「你說,寫……什麼呢?」

  「寫個劇本吧,」志摩點燃了一支香煙,仰在籐椅背上,朝高高的藍天吐出一隻只青灰色的煙圈。「我一向對戲劇有濃厚的興趣,

  去年搞了一陣劇刊,自己覺得摸到了一點門……。」

  「內容呢?」

  「我已在腦子裡構思了很久很久了……是一個悲劇。主人公是個石匠,雕琢佛像的能手。姓,就讓他姓卞吧;我去過山西,那一帶姓卞的人很多,而且,山西有著名的雲崗石窟,正好跟他的行業關係得上……這個卞石匠手藝高超,鄉人傳說,他雕的佛像到了晚間,頭後會出現光圈。石匠的妻子死了多年,留下一個孩子——是兒子還是女兒倒無所謂,以後再定。他非常愛妻,當然就將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孩子身上……」他彈了一下煙灰,繼續說,「鄰家有一個妖媚、邪毒的寡婦,她施出渾身解數勾引卞石匠,兩人結婚後,她想出一種惡毒的辦法來折磨石匠的孩子,最後,她下了毒手後跟姘夫一起逃走了。石匠悔恨交加,飲刀自盡了……這只是一個故事的輪廓,還需要豐富許多細節來形成悲劇的衝突……」志摩說罷,扔掉香煙,坐直了身子看著小文,「聽聽你的。」

  小曼側著頭,眨著眼,邊想邊說:「……那個孩子……嗯,還是男孩好。他生著一雙和他母親一模一樣的美麗的眼睛,石匠看到這雙眼睛就想起死去的妻子。思念死去的妻子,就更愛看這雙令他著迷的眼睛。那個寡婦的恨毒也就集中表現在嫉妒、仇恨這雙眼睛上。最後,她,沒有殺掉孩子,而是弄瞎了他的眼睛……你說,這樣好嗎?」

  「好構思!」志摩抓住小曼的雙手,「真好!再加上一個老瞎子,嘴裡說一些可怕的靈驗的預言,又象徵著孩子的命運,製造一些神秘的氣氛……」

  「你這是從莎士比亞那裡學來的!」小曼高興地喊道。

  「沒有模仿就沒有創造嘛!」

  小曼奔到房間裡去拿了兩隻桔子出來,又坐在志摩身邊。

  志摩用手中的桔子敲著小曼的膝蓋。「石匠的名字,就叫卞民岡吧,『火焰昆岡,玉石僅焚』。」

  「劇本的名字也就用這個名字好啦!莎劇很多也都是用主角的名字的,《麥克白》、《奧賽羅》,《哈姆萊特》……」

  「好主意!《卞昆岡》,看起來,還真像一部翻譯作品呢。」志摩。

  又用桔子敲她兩下,「小曼,說好是合作的,你也要動動筆呵。」

  「說說可以,真動起筆來我可不行。還是你寫,我給你參謀。」

  「這叫什麼合作?我寫第一幕,你寫第二幕,咱們交叉著寫,最後我來總其成,好嗎?」

  「不行,不行,以後真的拿去上演,人家一眼就看出,一、三幕不錯,二、四幕糟透,那就完了。」

  「那麼,我寫,你改,總可以吧?說老實話,寫劇本我還真得仰仗你呢。你不是常笑我北京話裡夾著硤石土腔嗎?你是老北京,就靠你將我的南腔北調改成一色京白了。」

  「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小曼將一瓣桔子放進嘴裡,「寫出來後怎麼辦?」

  「寫成了,一面交書局出版,一面讓餘上沅拿去排演。」

  「到時候你又可以粉墨登場了。是否要去請當年的齊德拉來扮演那風流寡婦?」

  志摩臉色一沉。「小曼,我不喜歡你開這樣的玩笑」

  小曼自知失言,連忙垂下眼瞼,輕輕地說:「請原諒。」

  「這個桔子酸了,不好吃了。」志摩說完就進房間去了。

  小曼將手中的桔子掂了掂,然後把它從露臺上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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