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飛去的詩人-徐志摩傳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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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到家未及幾天,一封從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寄來的航空信尾隨而到。志摩注視著信封上的娟秀、熟悉而又親切的字跡,心頭不禁又怦然而動。 * * * 請接受我來遲了的但卻是由衷的祝賀,祈願你與小曼恩恩愛愛白首偕老。我未能有緣參加你們的婚禮,但完全可以想像出你當時的快樂、興奮、神采飛揚的樣子;你做新郎一定像你寫詩一樣渾身浸透了靈感,使得婚禮本身就宛如一部輝煌史詩中的一章。等我回國你一定得請我補吃喜酒。希望很快就收到你和才貌雙全的新娘的一張合影。 你寫的紀念父親的文章已泣讀,該如何感激你才好?老人家在你的文字裡永生了,本來我想寫一篇的,讀了你的,我就不寫了;還有誰能比你把痛悼的心情表述得更率真,更恰當,更深沉,更美麗呢?還要謝謝你在文章最後那麼深切地關懷著我,我將永遠記住你對我們父女的可貴真情。 最後,思成要我代他向你賠個禮。他說,從家信裡知悉他父親在你們婚禮上說了一些過於坦率的話,望你萬勿介意。 最近有一位朋友回國,我托他帶回一隻目前美國非常流行的手提包給小曼,懇望笑納。 祝你們幸福,幸福,幸福。 徽音 * * * 信寫得委婉、懇切、得體。志摩驚歎她總是能事事表現出如此令人贊佩的聰穎和美麗的風度。 志摩與小曼戀愛;徽音尚在北京。無論在公開場合,或是單獨見面中,她表現得都是那麼自然周到,不讓人有絲毫矯揉造作的感覺。 志摩又從頭細讀一遍後,把信紙疊好,放進信封,陷入了沉思。 一隻手,在紙上寫下一些文字,再把它放進信封,讓它越過萬水千山,跨過海疆國界,飛到另一個人手裡。這文字是心靈裡流出來的,它就會流進心靈裡去。它是一把鑰匙,可以開啟塵封的記憶之門;它是一陣春風,可以吹綠一片感情的沃土;它是一聲呼喚,可以催蘇已經沉酣的積愫。其實志摩又何曾把徽音遺忘片刻?如果說小曼是一盞明燈,照亮了志摩的現實生活和人生的路途,那麼徽音就是天宇上的一顆星辰,一直照亮著志摩的精神世界。人在生活裡求取滿足,在精神上尋覓服慰藉。小曼是近的,耳鬢廝磨,伸手可及;徽音是遠的,然而她始終在你生命的進程中與你同步,給你以你永感欠缺的東西。當你偶而遁入孤寂的幽黯中時,只要舉首向天,就可以看到她的存在,感受到她對你的不倦不懈的關注…… 此刻,志摩對徽音產生的感激、敬重和思念之情,是難以言喻的。他從來沒有認為徽音的離開他給他帶來過不幸。因為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他倆的關係發生什麼變化,無論各自的命運有了什麼發展,她給予他的熱與力始終如一。在精神裡過濾、昇華到達淨界的東西是沒有雜質、不會異化的。有了徽音的祝福,志摩對小曼的愛、與小曼的愛,就完美了,就更加聖潔了。 這幾天靜夜獨思時所感到的一種期待,一種焦躁,一種缺鉻感,不正是徽音的一聲祝福嗎? 小曼擎著一束不知從哪裡采來的桂花枝,興沖沖地走了進來。 見到志摩拿著一封信發呆,就笑著說:「誰來的信呀,讓你這麼出神?」 「是徽音給我們來的賀信,你看看吧。」 「是寫給你的,我不看;是寫給我們兩人的,我就看。」 「當然,當然是寫給兩個人的。她還要我倆的合影呢。」 「是嗎?」 「你看唄。她還托人帶一個美國的手提包給你哩。」 「喲,這可不好意思嘍。」 小曼看罷信,若有所思地說:「她的文字真不錯呀。」 「那還用說!」志摩連忙說。 「我以前只是仰其名,但親筆手跡還是第一次看到……」 「她是一個了不起的才女!我接近西洋文學,就是受西瀅和她兩個人的影響。」 「我聽你講過至少五遍了,她是你的繆斯。」 「那時,我還沒有進劍橋大學。她在一所中學借讀。我們常常一起去詩籍鋪聽詩歌朗誦,去倫敦國葬地憑弔名人墓,也常去咖啡館小坐,去海德公園散步閒談……」志摩自顧自地講下去。 「其實,你和她,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是嗎?」小曼的聲音變得嚴肅了。 「小曼,不要這樣說!」 「摩,我問你一句話。」 「什麼?」 「你還愛著她?」小曼仰起頭,直視志摩的眼睛。 「愛過。」志摩坦然回答。 「我問現在。」 「現在……我愛的是你小龍。」 「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拒絕了我。」 「啊,她這麼高傲!」 「不,她並不高傲。」 「那為什麼?」 「她對我很好。我們很親近。但是,她明確告訴我,她對我的一切感情都不同於情愛。」 「嗯……那,這位『雙栝老人』的女公子倒是一位莫測高深的小姐……當時,你痛苦嗎?」 「是的,我痛苦。我很痛苦。但是,這種痛苦不久就平靜了。」 「真的?」 「真的。」 「為什麼?」 「因為,我對她的感情……總的來說,是傾向於純精神的;因此,不能結合,並不妨礙這種感情的存在和發展,所以這種痛苦並不持久。不像我對你的愛,是全身心的,如果不能完全地得到你,我就會抑鬱或者發狂而死……」 小曼感動地投入了志摩的懷抱。「摩,你對我這樣坦率誠實,使我滿心歡喜!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過了一會,小曼推開志摩,理理頭髮,說:「我來找相片。我要挑一張最好的送給她。你代表我倆給她寫回信吧。」 「我和你一起挑。信晚上再寫。」 他們馬上興致勃勃地拉開抽屜,取出一隻紙盒,將滿盒的近影往床上一傾,逐張逐張端詳起來。其中,有他輛在北海董事會訂婚時照的,有去年出遊時照的,有在婚禮上照的……突然,小曼手執一張相片,凝視良久,神色豁然了。 「曼,你怎麼了?見到什麼讓你不舒服啦?」 小曼默默地把手中的相片遞給志摩。 志摩接過來一看,臉容馬上也肅然了。 這是去年八月間他們與林宗孟一起在北京暢遊瀛台宮湖時照的相片。只見四十九歲的「雙括老人」坐在船頭,莞爾而笑;其開朗,其爽然,其欣悅。簡直像一個青年。志摩坐在船尾,手執一槳,也在大笑。小曼居中,一手扶舷,另一手放在宗孟先生的膝上,恰似一對父女。——然而,事隔僅僅半年,宗孟先生意在東北新民屯張作霖、郭松齡間的戰火中不幸慘死了。 志摩征征的;小曼眼圈兒紅了。 「徽音信上說,她已經讀到你那篇悼念文章了。」 「是的。沒等發表,我就把底稿譽了一份寄給她。」 小曼又說:「這麼一個永遠年輕的長輩,竟不得天年……」 志摩啞著嗓子沉痛地說:「真是不幸而中了他自己的詩句: 「萬種風情無邊著,了願白髮葬華顛』。唉,人生啊!」 「老人家去年替我寫的那幅蘇東坡詩,你放在哪兒了?這,已成了最後的遺墨了,一定要好好珍藏起來。」 「我已經裱好了,這次沒顧上帶來。」 「以後設法拿回來,就掛在這房間裡吧。常常見著,也猶如見到他本人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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