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飛去的詩人-徐志摩傳 | 上頁 下頁
三〇


  §2.(八)

  五月八日,中國學術界為慶祝泰戈爾六十四歲生日,由胡適任主席,梁啟超主持,舉行祝壽會。

  會後,歡迎人士用英語演出泰戈爾的戲劇(齊德拉)。林徽音扮演公主齊德拉,張歐海扮演王子阿俊那;飾演愛神的是徐志摩;春神一角,則由微育的父親林長民先生出演。

  變色的燈光,照射在由林徽音親手繪製的佈景上,幻成了古。

  印度幽深濃密的森林、莊嚴巍峨的神廟。一片神秘迷茫的景象。

  瑪那浦國王齊德拉瓦哈那的美麗的女兒齊德拉安格達披髮、袒肩、跌足,手戴金鐲,正斜臥在一條山洞邊,跟愛神瑪達那對話。

  愛神頭戴金冠飾,探著上身,披著一襲鎮金的黑色短斗篷,一動不動地站立在舞臺的中央。

  齊:你就是那位帶著五把短矛的神,愛情的主宰嗎?

  瑪:(用深沉而響亮的聲音緩緩說)我就是從創造者心中生出
  的第一個孩子。我把男人和女人的生命都捆鎖在痛苦和快樂的鐐銬裡。

  齊:我知道,我知道那痛苦的鐐拷是什麼樣的東西。
  徽音雙眉間點著一個鮮紅的印記;兩隻眼睛畫得又深又大。
  她曳起衣裙,站起身子,款步走到愛神面前緩緩膜拜,腳上的鈴鍋叮吟作響。
  你真是愛神。在倫敦,你第一次撩撥了十七歲少女的
  心弦;這震動,這聲響,至今還在顫抖、回旋,也許直要到生
  命的終了……

  志摩的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心也顫動了一下。紙做的金冠在聚光燈下閃閃發亮。

  我不是愛神,你何苦拜我。我的愛被你檔回遭你拒絕,
  我沒有任何神力,倒是充滿了失戀的苦痛……

  在第二幕中,他和她又對話了。

  瑪:我願意知道昨天夜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齊:……我過去的生命的歷史就像我過去的生存一樣,統統忘掉了。我像一朵花,只有一段流逝的時光去聽那林間一切嗡嗡的讚美和低低的微語,然後必須把仰望的眼光從天空低下,垂下頭去,在一息之間一聲不響地將自己交給塵埃,這樣地結束了這一段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的圓滿的故事。

  我們的故事也結束了。它沒有將來,卻有著過去,那忘
  不了的過去。過去已經溶入了我的血液,化進了我的呼喚;
  自此我的一哀一樂,都有那流逝了的時光的痕跡。生命不
  是樹木,是不能割斷的。這樣,我又當糾正自己的話,我們
  的故事也有將來,它是過去的昇華。

  愛神垂下了眼鏡。

  沒有過去的將來有什麼意義呢?它只是離開樹幹的一段枝葉,等待它的是枯萎、衰敗的命運。

  齊:我聽見他叫——「我愛,我最愛的人!」我所有的被忘卻的生命都聚在一起,來回答他的呼喚。我說,「把我拿去吧,把我的一切都拿去吧!」我向他伸出雙臂……天地、時空、苦樂、生死都融成一片難忍的狂歡……

  微徽,我早就對你發出了呼喚,絕望地期待你的回答。

  你回答了,可不是對我的,是對王子的,因為你聽到了王子
  的更強有力的呼喚。
  你怎麼知道我對你的呼喚沒有作出回答?你明白嗎,
  我對你的拒絕裡有著更高的給予?

  瑪:哎,你這凡人的女兒!我從天庫裡偷來芳醇的仙酒,把人間的一夜斟到滿盈,放在你手裡,請你飲用——可是我仍然聽到這聲渴望的呼喚!

  齊:(辛酸地)誰飲到達酒?生命願望的最罕有的完滿,愛的第一度合歡已經贈送了給我,卻又在我的緊握中攫走了!

  戲中人稱戲外人,他們的思緒、情債、感覺交錯起來了;口中的話和心裡的話混合起來了;分不清,人生和舞臺。他們是在演泰戈爾的劇本呢,還是在演自己的悲歡?

  愛神退出了舞臺。志摩站在扮演春神的宗孟的身邊,凝視著微音那交融著痛苦與歡樂的表情,聽著齊德拉從生命深處迸發出的絮語。

  齊:我不像我拿來祭獻的花朵那樣的完美。我有許許多多的瑕疵。我是這條廣大世路上的旅客,我的衣服垢汙,我的雙腳被荊棘刺傷流血。我到哪裡去得到花朵般的美麗,一瞬間生命的無理的美妙呢?我驕傲地給你帶來的獻禮,是一顆女人的心。在這裡面,一切苦樂都聚在一起,一個塵土的女兒的希望、恐懼與羞慚;在這裡面愛情奔湧著向著不朽的生命掙扎。在這裡面有個高尚而偉大的不完全。

  你聽見了嗎?愛神!你匆匆退出了舞臺,難道永遠不
  再在我的生命道路上出現了,從此不再讓你的光輝照著我
  足下的路途?我這一切的呼喚都是給你的,願你聽到,願你
  接受,願你帶著它永遠地離去……
  多麼動人的聲音,多麼真摯的語言和感情,但這一切都
  不是給我的……

  當志摩聽到王子阿俊那大聲地說道「愛人,我的生命圓滿了」,他哭了,那麼傷心地哭了。忽然,他感到一隻手放在他的肩頭,一股熱流傳遞到他的心裡。這是他身邊「雙格老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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